給蝶笑花辦的這台宴會,該叫什麼名字呢?頗叫人費心思。有人說“迎蝶會”,有人說“回花會”。立刻有人挑刺兒:“什麼什麼?huihuahui?三個字發音穿一條褲子。你這是玩兒繞口令呢?”那人急眼了:“你懂什麼!我玩的就是這個機巧!”
“別吵吵了!”有人拍案定音,“紮個牌子,牌子上就寫蝴蝶花主!蝶和花都有了!”
這畢竟不像個大會的名字,沒被采用。但“蝴蝶花主”的諢名卻叫了開去。周孔目有所耳聞,對唐太守進諫:這事兒不對嘛!蝶老板不報備就擅自在戲台前搞個彩色牛皮船,故意哄動群眾,引發騷亂,被強盜趁虛而入,這影響實在太壞了!不聞不問,還叫他們辦這個會,怎麼能行?合著官府問他是問錯了?合著他以後還能這麼亂來,再被強盜幹一次,如何是好?
唐太守也很煩。都為了七王爺的事兒!他還管得上什麼別的?——呃,也不對,如果強盜再搗亂,驚著了七王爺,這還真夠麻煩的。好在是七王爺的侍衛隊不是吃素的,看起來能幹一場硬戰保衛王爺的樣子——那也還是有打架機會的好!
於是唐太守向周孔目虛心求教:“如此這般,那先生覺得該怎麼辦?”
周孔目早有主意:振風塔會上,蝶笑花準得開開嗓子,而那幫子色狼……呃不,戲迷們,準又想往他懷裏丟錢。不如就放個盆缽在前麵,當是唱義戲了,得的捐助、以及上次唱戲的收入,都叫捐給盂蘭盆節晚上受損失的人家、以及貼補出戰官兵及鞏固城防,如此錦城得益,而蝶班割了肉,下次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真是兩全其美。
唐太守擊節稱妙。
借著參觀江景、叨擾宴會,能叫七王爺在那兒與名伶“萍水相逢”,這就更妙啦!
馬車載著唐長孫與七王爺,沿著波光粼粼的霖江折往東,但見麵前起了一座大寺,寺中一座七層八角的浮屠,每一層、每角飛簷都高高挑起一隻半斤重的銅鈴來,風吹過時,份外清越脆亮,又因高度、角度的不同,受風各有不同,音調高低輕重各有變化,交織在一起,似有妙手樂匠擊響了一座巨大的編鍾。這座塔,就因此得名為振風塔。
塔身甚為粗闊,每一層都立了佛像,當中一層,卻隔出個雅間來,可供貴客臨江遠眺,寄懷托思。
所謂貴客,意思往往就是,很貴很貴的客。塔是寺廟的產業,寺僧不是勢利眼,而是作長久基業的,所以貴客們要長久在寺中付香火錢,才有可能包下雅間來坐坐。
讀書人,都是將要作官、正要作官、已經作官的人,或者,至少也是已經作官的人的後代,他們付得起這筆錢。這次盛會,就放在迎江寺第四層雅間舉辦。
從這雅間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南邊的一抹青黛山影,謝小橫就在那兒隱居修道,真正清心寡欲,連佳節都不會再回家。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人能賞賞山色、望望水光,談些詩文韻事、盡一盡文人的本份,那麼當蝶笑花出現時,一切都變了。
他著一身淡薄荷色的夏帛橫襴衫,腰上是茶青的帶子束定,帶子上懸一雙核桃大鏤空足赤金球,行步間輕聲叮當,在衣褶間流光不定,恰似他的眸光。
他眸光瀲灩。
窗外映日奔流的霖江,忽而一黯。人此時都不知斜陽正好被山口吞進去,隻覺得連江流與夏日都不得不避他雙眸的光彩,隻有青山,隻有青山默默,仍然佇成一段守候。
怎不叫人如投烈焰、如溺醇酒,氣為之塞、神為之奪,被這豔色懾得氣息一閉,良久良久,才能把這口氣慢慢兒的吐出來。
唐靜軒帶著七王爺在振風塔外,但聽裏頭一片寂靜之後,爆起種種喝彩與殷勤聲,便知蝶笑花已到了。七王爺自己拎起衣襟就想往上衝,唐靜軒想說什麼,一路都沒問出來,現在更不是機會,想想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誰知那雙華貴的靴子停下了。袍角放下。七王爺回頭體貼入微道:“想說什麼嗎?”
“……謝大公子不在塔上。”唐靜軒曉得遲早瞞不過他,索性直言,“他在他自己府裏等我。我本來說要去拜會他府上的,但要陪王爺,就失約了。我爺爺本要求我把他也叫來,但我想,我叫不動他。”
“我知道啊。”七王爺神色如常。
“……”唐靜軒心說您怎麼又知道啊!
“賢弟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怎麼老是沉默以對呢?”七王爺小小的表達一下不滿。
“……”唐靜軒平常也算落落大方!可麵對這家夥……這家夥,你說……你叫他說啥好呢?
“我見過雲劍兄。”七王爺沒太為難唐靜軒,主動交代,“那年,他到京裏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