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吟蝴蝶門(1 / 2)

小廝急步跟著雲劍,拚命踮高腳尖給他打傘。雲劍不屑地把傘柄拔到一邊:“這種雨,傘有何用?”

小廝可憐的眨巴著眼,縱有雨蓑雨笠,也還是滿臉的雨水:“那大公子快回去換下濕衣服,泡個熱水澡,換身幹的吧!不然宛留姑娘要罵我們伺候不周到。”

雲劍斥道:“她不是不在這兒嗎?”

“呃……”小廝還在困惑,雲劍已經拽步出腰門。小廝再追過去時,雨迷了眼睛,已經看不見他了。

雲劍已經自己到了馬廄。他的馬一滴雨也沒濺著,正嚼著幹豆子。劍影鐵杵一般立著,護著那馬。那馬倒是精心藏在闊大屋簷下,

“影!”雲劍叫了一聲。

劍影就把馬牽出來。

風挾了秋意,暴雨而今是無遮無攔的澆在了駿馬的頭上身上,濺起一層水霧。駿馬隻是睨了雨霧一眼,神情之不屑,同它主人一式一樣。劍影將轡繩遞給雲劍,雲劍偏腿上鞍,縱馬而去,劍影就跟在馬後奔跑,跑得跟馬也不相上下,“啪啪”一雙大腳,濺起一路水花。

謝府在錦城南邊的明紹坊。這一主一仆,一口氣跑到西邊,風吟坊,這是僧道俠娼、三教九流,五花八門,聚集勾留之地。這裏的歌一向比明紹坊更勁、酒一向比明紹坊更辣、淚一向比明紹坊更烈、笑一向比明紹坊更響,就連雨,下得也仿佛比明紹坊更狂。

雲劍打馬一直跑進風吟坊的一道門裏。

這扇門造型很別致,像一隻蝴蝶,揚著兩隻怪俏麗的翅膀。人家的門前刻獅子,它這兒卻刻了兩個美人兒,都高髻披紗,那紗衣當然也是石刻出來的,卻難得石匠那般巧手,看起來簡直輕軟得比真紗猶甚。在天好的時候,這隻蝴蝶、這兩個紗衣仙子,映著燦爛陽光,簡直像要飄飄飛去。

即使現在雨這樣潑、風這樣刮,它們也仍然一派飛翔的姿勢。甚至,天氣越惡劣,它們越要飛,像風吟坊的很多生命,泥濘裏都揚起頭來,氣魄比天晴時還更勇敢。

雲劍打馬入門,一條石子甬道,窄得僅供一馬通行,兩側還密密栽的都是修竹,竹梢都伸到道上來,尖尖的迎著駿馬的眼睛,馬不得不放慢步伐、耐下性子小心前行,走不數步,前麵一段朝北方向的竹子卻全被截去了,隻留下尺來長一段光禿禿的杆子,駿馬高興的嘶叫了一聲,通過那一段時總算可以快跑幾步。

甬道盡頭,是一座小小的、拱拱的橋,白石砌就,白得像雪,拱起腰的樣子就像隻嗲極了的肥貓。橋下一灣水,沒有種蓮葉,坦蕩露出水麵來,是綠色的,盡著風吟坊所能有的氣力那麼綠、那麼豔。那是水底青荇的顏色。

橋的那邊有座屋子,還有兩個一直服侍在蝶笑花身邊的小童子。小童子是聽見馬蹄聲就跑出來了,略一驚愕,旋即肩並肩笑嘻嘻站在橋頭,等著接韁繩。四隻手,像四瓣雪白的花兒。

他們穿的是一模一樣的白衣,衣領綴著茸茸可愛的毛毛,每人撐一把傘,傘上畫著胖乎乎的小狐狸。他們長得也像小狐狸,笑起來就更像:“大公子偏是這樣的天氣愛跑來跟奴們尋開心!”是抱怨,然而抱怨得嬌媚入骨。

雲劍一笑,把繩頭拋給了他們。

那座小屋,閃著眼睛。靜靜等著他。

人有眼睛,所謂明眸善睞。水也有眼睛,所謂水似眼波橫。小屋也有眼睛:黑漆漆的夜晚、黑漆漆的小屋,就像一個冷清的盲人。但若燈點起、窗口有光透出來,屋子便有了精神,如人的眼眸中有了光彩。

窗戶就是一座屋宇的眼睛。

而這座屋子,窗口留得很小很小,細細的,有如一雙倦眼,似睜非睜,拐子紋的窗格子,一格一格都嵌著不規則大小的琉璃,青碧色,仿佛異域美人的眼睛,清媚醉人。

屋子的門沒有關。

確切的說,根本沒有門。

隻有幾串竹葉,碧綠生青,似乎就是朝西那段路上剛砍下來的那些,編成了簾子,懸在應該是“門”的那塊地方。大雨借著風勢,毫不把這點阻攔擱在眼裏,放肆的就撲進屋內——撲進了水裏。

是誰說,“屋”裏,就一定要是地麵?

這座屋子裏,牆內,門內,也還是水,比外頭那一灣更清、更豔,水上飄著幾盞琉璃荷花燈,微微蕩漾,豔得幾乎要死在了這泓水波裏。

除了燈之外,水麵上還有一樣東西:橋。

很窄很窄、很細很細的橋,平平貼著水波,似一失足就要淹死在水裏,那卻未免死得也太豔麗了,因為它比那琉璃燈更絕,竟是血一般的紅石,一粒一粒砌出來。燈光一映,它更有了啼血般哀豔的神色,宛轉的橋身,就仿佛美人垂死而無力的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