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妖精唱戲度我舟(1 / 2)

易澧以前也聽過戲。

城裏的戲班子,常年累月在大戲台上唱,每次少則提前幾天、多則幾十天,在戲台前擺出大大的招牌,吹噓戲碼多好、老板又有多紅。

——所謂老板,便是戲台上名角的尊稱。譬如有個蓋叫天,唱得好,人家就翹大拇指稱頌蓋老板;又有個小露紅,紅透半邊天,那陣子人人嘴裏都是“露老板”。這種是貨真價實的戲台上的角兒、粉墨中的老板。至於日常來去、街頭巷尾,什麼“鴆老板”、“甲老板”、“牛老板”、“薯老板”,名氣都沒到那個份兒上,不知算第幾線刨食的小魚小蝦,組台的真正幕後老板要賺錢,名角兒請不到,替這些小魚蝦們掛起牌子,一樣吹噓為老板,反正一般人也聽不出來。

易澧在外頭蹭戲聽,就覺得好聽,也不知道哪裏不對。

他進不去戲台。就算那種小魚小蝦掛牌唱的戲,也不是他能買得起票進去的。

戲台裏的座位分為三等。第一等,達官貴人及其家眷,不但要有錢,更重要是得有權勢,戲台常年替他們留著包間,包間錢一年一結,甚至不用結,隻要遇著什麼事兒的時候,那些達官貴人能幫戲台台主說點話、幫點手,台主還得倒過來給他們送禮!

第二等,有錢人。這些有錢人能坐在很好的位置上看戲。台主也很巴結他們,有戲了就招呼一聲:某某大爺!最近有戲也!什麼戲?阿魚的!嗨,瞞誰也不敢瞞您大爺,阿魚是嫩點兒。可那嗓子真真的祖師爺賞飯,大爺您最懂得鑒賞了,差的就是點兒火候。巧了!這次的琴師,請的老琴師!弦上四十年了!能把他嗓子襯上去!如此一來,真比錦城的蝶老板、京城的蓋老板,也不遜色的。我能吹麼?嘿,大爺您來看了就知道!是,還是老座位!小二、小乙,給大爺打手巾把兒遞瓜片碟兒別躲懶,當心一個脖子拐把你們丟姥姥家去!

第三等,有那麼一點兒閑錢的人。這種人看到戲台前掛出的招牌,就來買座票,有時戲台方麵還拿喬,說這次戲特別火爆,好座兒都沒了,這些人還得另外再掏點兒孝敬,說是給老板彩牌上添朵花、給小二哥小乙哥們抓把瓜子嗑的,這樣才能弄到座兒。

第四等,牙縫裏硬擠出幾個錢來看戲的人。這種人實在拿不到座兒了,隻能站在旁邊看。為了避免影響前排的貴人們看戲,站看隻能在戲台座位的最後麵,不能越過中線。所以站票的數目也有限得很。真遇到好戲,連站票都一票難求。

易澧一年到頭,拿在手裏最沉的就是六六三十六個銅錢,還是過年的零花錢,而且不過多久,爹娘又以各種借口,譬如幫他買點心、做衣裳什麼的,陸續又要回去了。他可實在沒錢進戲台子裏逛,也就在外頭蹭蹭熱鬧。

每逢開戲,戲台外頭小販雲集!

什麼杏片梅子薑、切糕蜜麻花、風雞牛舌、醃筍醬菜、米酒果茶,熙熙攘攘、爭香鬥妍。攤子時而錯落、時而挨連,比諸葛武侯的八卦陣還磨人。看戲的,從這裏頭走,少不得帶點東西進去。進不成裏頭看戲的,就在外頭消遣。這兒直如“月初”、“月半”定期擺的集市一般熱鬧,所謂“戲集”。戲開演了,戲場裏還會有夥計走出來:“嘿,那賣酸辣泡螺的!來一份兒。我家要!”——這是幫看戲的貴客買零嘴兒的。

一邊鑼鼓咚嚓、一邊買東西的擠進擠出,易澧就跟小夥伴們一起,混跡在裏頭,呆看吹糖人、捏麵人的,仰脖貪婪吸氣,覺得空氣都是甜的。

這是一年到頭,他們難得不用花錢的娛樂了。

偶爾哪個小夥伴手裏有一個閑錢,買一捧香脆極了的爆米花、或者雲一般的棉花糖,所有人都貪饞的瞅著。那般風光!縱然一群老秀才裏,忽然考進了一個進士老爺,同夥們的羨慕嫉妒恨,也無過於此了。

易澧把戲集當作節日來過,耳朵裏聽見戲台裏露出的一段半段鑼鼓、一聲半聲唱腔,也都美妙極了。

我們愛一種氣味、一段聲音,有時並不因為聲音或者氣味本身多美,隻因為它們預示著能給我們帶來的美好享受。易澧愛著戲集,從而把與戲有關的都愛上了。

外頭風送來弦管聲,易澧就豎起耳朵:“咦,有唱戲?!”立刻自我否決,“不對。沒打鼓。”

雲劍失笑:“你很懂戲!”

聽起來是表揚,易澧就故作謙遜的低頭、實則得意洋洋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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