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官差在一線(1 / 2)

周孔目吃驚地看著麵前的客人。

客人的服裝很普通,身量不高也不矮,每個毛孔都透著漫漫風塵跋涉之後的倦意。

“一個行路老客!不會是別的!”——普通人見了他,都會這麼說。

但周孔目注意到他冷酷而嚴峻的眼神。

這是見多了生死、還要繼續操控生死,才會有的眼神。

唐太守每年、乃至每個月,都會經手一些死囚犯。但唐太守都不會有這樣的眼神。因官至太守之後,對生命的消逝,就感觸得不是那麼直接了。無非隻是紙上的墨畫而已。最多有蓬頭垢麵的囚犯被官差押到堂下,叩個頭,喊聲冤、畫個押,又下去了。如此而已。

太守是大官,而不是一線的官差。

大官枉談什麼掌握生死,真見到殺人場麵會怎樣?有個笑話,一位文官派了監斬,要斬一個謀反的左仆射,罪大惡極,所以腰斬。

那鬼頭刀乃純鋼所鑄。端的好鋼!這樣才能一刀斬斷腰骨。刀頭鑄的鬼麵聽說能鎮住一切鬼魂的邪氣。否則,這一刀上所凝聚的****夜夜絕望淒厲的鬼哭聲,將令腰圓膀粗、幾百斤重、立在那兒像座山、每頓生啖幾百隻大蝦、自幼殺人麵不改色的首席劊子手,都不敢觸一觸它的刀把。

午時三刻的陽光熠熠生輝。體質柔弱的監斬官向後躲了躲,神經質的扯著自己稀少得幾乎看不見的那一點點胡須。

刀從劊子手的手中,如美人的扇子一般輕盈而自信的揮來,肌膚像水麵般破開,血管筋絡像衰草般斷開,骨胳呻吟著破裂。受刑者上半身移了開去,輕盈的,沒有疼痛,栽倒在一邊,臉貼著泥土,脖子轉了一點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腿。

還有肚腸。

塞嘴布飛了出去,犯人喉頭發出難以形容的聲音。這聲音當時就嚇暈了監斬官。讓他大病了三年之久。病好後,他發明了一件東西,叫“麻核桃”。看著是核桃,也確實用核桃殼做原料,不過裏麵加了機簧頂住,犯人就再也張不得口了。

這主意報上去,他得到了升遷,而“麻核桃”也成了標配。

在一線官差如周孔目、如京中傳奇的六扇門差人眼裏,“大人們”自然是體麵的,但涉及人命時,男子氣概也不過去到麻核桃為止了。隻有他們!直接負責把鮮活的生命打入囚室、押上斷頭台的人,才會有這樣疲憊的氣息、峻酷的眼神。

如今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用樸素而蒼勁的手勢,掀起衣襟,將六扇門的牌子給周孔目看。

牌為銅鑄,很古老了,泛著沉潤的光,上頭雕著雲煙。雲開六路,一路有眼、一路有手、一路有刀、一路有火、一路有足、一路有心。雕得倒也挺好看。

周孔目的手抖起來了。

他是行內人。這牌子的份量,隻有行內人最懂。

譬如一個文盲,大字不識,看到一塊碑文龍飛鳳舞,也是好看的,不過如此。但書法行內人看了,說不定突然涕泗滂沱。

譬如一個直男,從來無審美,看到一個女子卷卷的頭發、有紅有白的臉蛋、飄飄灑灑的衣裙,也是好看的,說不定還起了好求之心,不算不讚賞。但隻有一個同樣浸淫於美容的女性,見了這一身從頭到腳花的心思與金錢、精力,才會雙膝一軟起膜拜之心。

譬如一個老板,看見一個人考的英語分數,也不知高低,含含糊糊點個頭。但隻有同期考生,見了這個分數,才會咬指瞪眼、喳呼翻滾,叫:學霸!學霸!冰天雪地反綁跪求複習法!

你隻有花過力氣了,才知好壞、才見珍貴。

周孔目畢恭畢敬向陌生來客行禮——說實話,比對有知遇之恩並兼衣食父母的唐太守還要更恭敬得多——請問長官來此有何見教?

京城六扇門長官回答道:不必多禮。他這次來,本也不是慣例的官場路子下來的。

按慣例路子,他要先由適格的行政官員出函,保到錦城,推薦給唐太守,將公差交代給唐太守,唐太守再指派合格的刑吏協助。

但他卻直接來找了周孔目。

周孔目明白,這隻能說明事情更重大而詭秘。

果然!他問周孔目,對謝府了解多少?

周孔目迅速想起的事件是:錦城林汝海破產。

確切的說,林汝海已經過世,要破產也該是禮法上的嗣子林易澧破產。但誰都知道,這嗣子就是個擺設。他姐姐林代玉在幫他拿著主意。林汝海過世前獨寵的小妾蓉波則賴在府裏把持一部分權力。謝府明著助林氏姐弟。而林汝海當年用的管事們繼續在實際上負責著商號的運行。這些商號都垮了,管事們倒黴。小妾蓉波倒黴。林氏姐弟也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