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笑花在戲台上勾勒林代在離城的表現,也算是盡態極妍了。
一開場,照例是“背麵碰頭彩”,人未出,連唱詞都沒有的,隻是一聲哭。
這聲清哭,又是考驗唱功的,卻與七月半水中戲台那聲哭不同。那聲是皇後與國傾時的怒哭,嘹亮通徹,似寶刀掣開了人的五髒六腑,傾冰雪來洗滌。這聲哭卻是有教養有智慧、仍遭滅家之災、智慧一時不知有什麼作用、教養也挽不住痛徹心脾,那介乎醒與暈迷之間,修羅場裏逸出來的一聲哭。
這聲哭係住了人的肝腸,叫人離不得、揉不得、遠不得、觸不得,在這裏陪著她百轉柔腸,又不知從何說起。
而後蝶笑花一身素衣,背對著觀眾登場。
若要俏,女穿孝,這一聲素衣風流,原是最討巧。蝶笑花比林代高,然而善於作態,演她這一身纖嫋,竟比真人還動人。
到了那演蓉波的貼旦,不顧老爺屍骨未寒,要欺淩弱女,已動了眾怒。蝶笑花又在靈前作了一段精彩的哭戲,什麼“新衣問誰裁、花鈿從誰補”,什麼“寒夜未添新絮被、酒後少奉醒酲湯”。咦!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這段唱詞,大意都來源於林代氣蓉波的那場哭。但提煉為唱詞之後,硬是比她的原話更漂亮!
這段唱腔,不消說頓時紅透了半邊天,以後必成為經典唱詞流傳了。
唱詞的捉刀人,卻不是蝶笑花本人——蝶笑花的優點在於台上表演,卻不在於詞章雕琢。有人就猜疑:莫非是謝雲劍?
但是謝雲劍已經赴秋闈去了,還沒回來。
莫非是唐靜軒?
但是唐靜軒自恃身份,從未給戲子捉刀。
莫非是澹台以?
但澹台以的筆風未曾如此輕媚。
人們在錦城本地就猜不出來了,以至於把南北的其他相幹不相幹的、詩詞好些的文人都猜上。竟至於攀扯京城,說這是京城的文藝圈子要邀請蝶笑花進京的禮物。
林代就想問問蝶笑花,這段唱詞是誰寫的。
知道了唱詞是誰寫的,也就知道了背後是誰在推動這出戲、進一步能推斷他的動機是什麼。
林代問得也很有藝術。她先是誇蝶笑花塑造的藝術形象,可比她本人好!外麵傳什麼她是原型。她慚愧!她這是沾了蝶笑花的光!
蝶笑花當然也謙虛一頓,說他演得不怎麼樣,從船上一見林代,他就覺得林代本人那才是舉世無雙,他的演繹都俗套了,之類之類。一邊說,一邊順便釋放一下電力。
林代覺得這家夥簡直是一條電蟃!有的沒的時候,都“噝啦噝啦”放個電場,迷死人不償命的。她隻有努力給自己心理建設:“他是明星!他不是真人!他是對手!他不是情人!”給自己留一點理智,順著他的話頭問:“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叫大哥哥寫這段戲詞的呢?”
這問的技巧,有老刑事問話的風采了。似乎漫不經心,其實在裏麵下套呢!
雲劍寫的這段詞?其實林代也不確定!她裝作確信了這一點,隻問寫的時間,看蝶笑花的反應,來判斷他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