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生之殺之(1 / 2)

要老太太、太太們還在這裏,尤五姨娘提都不敢提這種要跟孩子同睡的非份要求。這會兒人都走了,接生的、服侍的婆子累壞了,都走的走、留在這兒的也打起瞌睡了,她才敢跟乳娘打個商量。

乳娘是新從鄉下被雇來的,不懂那麼多規矩,隻覺親娘跟寶寶睡一塊兒,是天經地義的。再說,親娘肯照顧,乳娘豈不可以輕鬆些兒?

乳娘自己有個新生的寶寶,才吃了四個月的奶,她要出來賺錢,就摘斷了****,讓自家寶寶在家喝米湯,說起來狠心是有些狠心的——但她要不狠心,家裏說不定連用來燒米湯的米都沒了,窮苦人,怎麼辦呢?剛摘奶那天,寶寶是哭鬧得真凶呀,乳娘沒睡好。再往前四個多月,一直在喂奶,她也沒睡好,上眼皮直往下眼皮打架。小魚兒往尤五姨娘身邊一放,乳娘自己坐在軟椅子裏,就打起盹來。

尤五姨娘可以安安靜靜的看看自己的孩子。

皮膚是真紅,像燙壞的小耗子,紅得都發紫了,繈褓上的帽布遮了她半個臉,免得她受風。她睡得真沉,很瘦,滿臉白毛,鼻子很塌,鼻梁上那層皮膚是近乎透明的,可以看到下頭的一小塊鼻骨。

這孩子太醜了吧?尤五姨娘顫抖著手把繈褓上的帽布掀起來,要看看她的全貌。

一大塊紫黑的斑,從額角一直到耳後——

“為什麼會有斑?”尤五姨娘大叫起來,“小姐長了個斑!”

盹著的人都被她嚇醒了,忙忙的來看,操著鄉間俚語安慰她:“小人剛生出來有點瘀血麼很正常哉!歇歇就消退唻!”

“這是瘀血嗎?”尤五姨娘眼淚冒出來了,“不是胎記?”

“哦哦,胎記。”婆子們明顯在哄她,“胎記麼歇歇也會散掉的呀!”

歇歇不散掉怎麼辦呢?尤五姨娘不作聲了。那樣的話,婆子們也沒什麼辦法了。沒什麼好講的了。

人們又該吃飯的吃飯、該睡覺的睡覺去了,小魚兒又放回搖籃裏。廚房裏給尤五姨娘端來滋補的豬爪湯,為月子裏忌諱,沒放什麼鹽,隻擱了紅糖,湯裏一隻水噗的蛋,也是甜的,腥得很,尤五姨娘勉強吃下去,有了些力氣,能扶著床沿把腳擱在地上,試了試,產道仍作痛,跟生產時的巨痛就不算什麼了,也還能走。她繞過打著盹的乳娘,兩步,挪到了搖籃前邊,小魚兒還在睡,她試著抱一下,很輕,像隻小貓,抱得動。

尤五姨娘抱著這小家夥又躺回了床上。

胎記是消不掉的,尤五姨娘小時候就認識個小姑娘,臉頰上一塊拇指大的胎記,破了相了,誰都不要她,那小姑娘隻好穿最破的衣服、幹最髒最累的活,末了,也沒人肯娶她,現在她不知道怎麼樣了。不知死了,還是活著。

——這樣活著有什麼用呢?

尤五姨娘是個****養的,不是罵人的話,是真話。她親娘是個妓女,某幾年裏紅過一陣子,懷上孩子,吃藥捅下去了,養養身體,繼續賺錢,賺得就沒以前多了,後來找個準兒,又懷上某個男人的孩子,要了好大一筆贍養費,倒是真把孩子養下來,帶大了,就是人家說的“小尤姐”。小尤姐要替娘掙錢,吹拉彈唱學了不少,作個清倌人,還沒開臉,被謝二老爺上了手,弄進府裏,成了五姨娘。所有姨娘裏,數她的出身最說不出口,****養的……連燒飯的老婆子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不起她呢!她親娘就為了這個不敢來看她,曉得她大了肚子,也不敢送碗補湯來,隻怕給她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