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剛過完。今天風大,樹上的雪被吹得“嘩啦”落下來。地上凝著灰色的冰。冰裏還封著死了的小蟲子。田野裏沒什麼人,但聽“咣、咣”的聲音,倒似鎧甲武士在操練。
其實不過是箍桶的聲音。
易澧的爹敲了一會兒,把完成的桶放在右邊,數了數,五個。每個四文錢,今天有望賺得大半吊錢。可以把過年的花銷貼補貼補。
易澧的娘在後院洗衣服。依然跟往常一樣,攬了人家的衣服來洗。他們好處是院子裏自己有口深井,水從來都滿盈盈的。冬天特別好。井水暖和。易澧的娘不用像有些女人一樣到河上洗衣服,把手都凍裂,有的男人還要講:這些女人的手像鴨掌一樣,不怕冷的,讓她們去!
誰的手活該是鴨、是雞、是豬、是狗呢?落難的王孫不一樣在陰溝裏刨食。把易澧的爹娘請到宮殿裏,怕他們不會吃香喝辣養尊處優起來。
林代收了易澧之後,給他們的錢,其實也夠他們小小的養尊處優一把了。但他們窮困歸窮困,有個好處:拿到錢,不會立刻去揮霍。
他們手裏從來沒拿過這麼多銀子,嚇都嚇死了!藏哪兒都覺得不妥貼,恨不能挖一個百丈深的大洞埋起來,上頭放一窩毒龍來守護——如果他們搞得到毒龍的話。
要他們花這筆銀子?就跟要割他們肉一樣。會痛!
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把債還了、把兒女需要的衣服買全了、米甕裏有米、油瓶裏也居然有油了。除此之外,他們就不肯再花了!除非是買田地。地是看得見的、實實在在的東西。
但很快,林汝海的產業破敗了,居然負了好多債,而崔大管家又跑了,現在整天有一堆人堵他們家門口,據說是要算帳的。嚇得連蓉波姨奶奶都跑掉了。後來那堆討帳的走了,大概帳目還是算清楚了。但是流言蜚語卻沒有平息過。易澧的爹娘生怕自己手裏拿到的銀錢,也會被債主上門討走,填林汝海鋪子的空缺。於是他們開始裝窮,並對外宣稱:他們從來就沒有富起來過!
各種長工短工的活計,他們也還接著幹,甚至他們的孩子也還接著幹。他們實在是苦壞了,送上門的活,不接,那工錢眼看著賺不著,就好像口袋要空了似的,有種天然的恐慌。而他們的孩子如果不幹活,閑在家裏,他們恐怕孩子們要變壞的!
對窮人來說,遊手好閑都是一種罪惡。從根源上來說,這是因為賺不著錢,窮則生變,不是餓死,就是鋌而走險,往往後者的可能性更高。所以在窮人之中,把遊手好閑與罪惡劃上等號,是合適的。可是對於易澧的爹娘,已經拿到林代給的那麼大筆錢了,已經脫離窮人階層了,孩子們適當的清閑一點,並不必然引發罪惡。可惜他們受窮苦的思緒浸染過久,已經忘了這道德觀最早是怎麼生發的,隻記得當中劃的等號。因此他們也不允許孩子們空閑下來。
易澧的姐妹們做著針線活、或在廚房裏忙乎,兄弟們背了一捆柴,跟其他柴禾一起碼在院子裏,並把雞窩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