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筏子去了個小半天,看水又退了些,筏子還沒回來。有人焦急。老成些的便道:“這水退跟水漲一樣,易有急流。他們或者被困在了什麼地方,也是正常的。”
性急的便道:“照這樣,不必他們先回來,我們這裏水都退完了,也不用他們了。”
貪小利的不費功夫跟他們磨嘴皮子消遣,早貓腰到水新退的地方摸索探險,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被撂了擱淺。能有人家櫃子裏衝出來的金銀珠玉那是最好。不過那些東西重,浪頭一打,往中心去,流速稍緩就來個定底沉,未必能擱在這裏。
金銀什麼的先且不論,揀幾件衣裳、幾個小家具也是好的。再不濟,抓幾條魚、摸幾隻螃蟹也不錯呀!
這簡直等於趕個小海嘛!——啊就是潮水退了,在沙灘上揀個現成海鮮什麼的。一個道理。
人家看見他們的榜樣,也不費話了,都貓腰趕小海去,趕著趕著就搶起東西來,兩雙手掐在同一個小鏍鈿木抽屜上,怒目而視,拉來拉去的如解鋸一般,解著解著又都停了,看那邊,來了一條船!
又不是放下去的那筏子了,而是條標標致致的小快艇,拍在水皮上像蜻蜓點水般輕捷,懂行的看到都喝聲彩,再想:咦,附近哪有駕船這樣好的?誰呀?我們認識麼?
那艇直朝這孤島來,搭了岸,岸上高貴女眷們回避,連範娘子都走開了。艇上兩個艄夫,一個年紀大些,須發已見白,著深布短打,腰間一杆兩尺長的水煙筒,另一個年輕些,一身緊身水靠,身姿挺秀,一足踏定了船頭,兩手朝岸上抱了拳,給諸人見過禮。諸人也還禮。年輕的便問他們主母可是困在這裏?語帶焦急,說是已找過不少地方了。要是畢竟找不見人,不知如何向主人回複。
這孤村裏的人先是跟他講,這樣大水,脫險的少,打到水裏的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又向他打聽各地的情況如何。
兩個艄夫約略講了各地情形,水是都在退了,退後災情,不消說得。較平整的地方已有善心人收集溺死的屍體,統一埋葬,一來入土為安,二來也免得溺後暴曬發出瘴氣,給活人作孽。
這樣埋掉的話,家屬就更找不著人了。可也不能不讓人家埋不是?兩個艄夫也就是略盡人事,還向孤村的人打聽,形容他們主母的模樣。
孤村的人也竭盡可能的安慰他們:“也不一定埋掉,說不定趴門板上衝到下遊很遠呢?以前就有這種事,過多少年才發現的。我們這裏就沒這人了。眼睛長這樣的、個子這樣的……喲!”
還真有。
他們後知後覺的才發現:這不就說的是範娘子嗎?
主仆相會,這是喜事。他們忙去找範娘子。範娘子頭上搭著一塊水紅色繡花帕子,手搭在丫頭肩上,一扭一扭已經自己走過來了。丫頭手裏且提著個大包。原來她剛才往回走,就是收拾東西去了,又招呼著艄夫:“還問什麼?過來時我都見你們了,你們沒見我?那邊還有箱子,幫我扛去。”
一時眾人也無語了,唯有向她賀喜。雲舟聽見信,也遣下人去與她賀喜送別。筱筱本以為這是替小姐傳話,小姐不親至,筱筱得替小姐到場,才算略盡禮數。雲舟卻道:“很不必。你的臉麵便是我的臉麵。我都不去冒險,你去什麼呢?”
筱筱饒是服侍雲舟這些年,都沒有很參透這話,因想著,大約是嫌那艇上隻有艄公,無有女子,去拋頭露麵不便。又岸邊亂,故有危險。然而孤村裏凡事隻好從權,雲舟這些天也見過人了,怎的忽然連筱筱都不容出去見人?何況範娘子主婢兩人都上船了,這也是情急無法,也沒人好指摘她們的。怎的筱筱都去不得?筱筱生出些“原來我這丫頭比人家外室還金貴”的感慨,畢竟依著雲舟,另遣人送禮去了。禮物倒是給的紮實。
那些人去不一多會兒,也就送回來了,回報差使,除了平常的幾句話,又道:福姑娘在那邊也送範娘子呢。
原來範娘子見了快艇來,鼻子一皺,兩眼俏生生一眯,扭了水蛇腰就往後頭走,跟丫頭咬了兩句耳朵,丫頭先回她們屋裏去。範娘子自己往福珞這邊來,說了家裏快艇來接,要走了,舍不得福三娘與福珞,要來說兩句話兒。福家的下人們,最基本禮數是有的,忙講客套話,要擱往常時候,這得讓座奉茶。可是現在空間局促,裏外各一個大通鋪呢!裏頭得收拾收拾,有了個待客的樣子,才能把她請進去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