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艄公正是年輕的他爹,對他毫不客氣:“看我麵上?看我麵上就該把你剁成包子餡!”
年輕艄公這次半個字都不敢還嘴,連滾帶爬躲到船尾,乖乖掌舵去了。範娘子坐在福珞身邊,仍然親熱地攬住福珞手臂,任風吹起她的衣襟,曼聲唱道:“春桃開花滿上頭,春江漲水向東流。桃花滿枝由儂采,頭顱遍地倩誰收。”
福珞坐在那兒聽著,隻覺朦朧。她丫頭還蜷在她足邊,發絲擦著她的腳,她也覺得朦朧。
船兒吱呀,陽光燦然,明明是個豔麗的天氣,忽有一滴水珠落在福珞頭上。接著陸陸續續,水麵打起一片片漣漪。範娘子收住歌聲,手在眼前搭了個涼篷,注目望天色,略顯憂慮:“怎麼下起太陽雨來?”她是生怕天氣又有變化,惹得才往下退的水災,又要漲起來。
年老艄公安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範娘子看了看福珞,隨口應道:“是啊,妹子是福,我們就是——”
年老艄公嫌她語氣不吉利,臉皮一凝。範娘子已自覺著了,曉得他水上人家規矩大,就住了口。年輕艄公倒替她支開話道:“聽說淋了太陽雨要白頭發的,姐姐你遮一遮?”
範娘子啐道:“胡說八道。”低頭看那福家丫頭,卻一驚。原來那丫頭頭發雖沒白,臉色卻白啦!範娘子想:難道臥在艇底著了涼?忙把她抱起來,焐在自己身上,但覺她手腳冰涼,小腹也涼。一時範娘子也慌了手腳,叫那年老艄公道:“遲阿爹,你看這小妹妹怎的了?患了急症?”
年老艄公把櫓交給年輕艄公,探過身看了福家丫頭一眼,道:“你先把她迷香解了。我們好問她哪兒不舒服。”
這時小艇已近賊窟,不怕閑人撞破風聲、也不怕她走到天上去了。範娘子就艇邊汲了些水,和了解字藥訣,灑將在丫頭臉上,那丫頭便醒過來,捂著肚子呻吟道:“肚子痛!”
範娘子與艄公麵麵相覷。小艇還是欸乃向前,但見遠峰凝翠,近嶺搖青,近岸碧草如茵,花爛如錦,灌木鬱密,嘉木成林。那些林木多是七八抱以上,花開十丈,葉冠遮天,這樣大水也衝它們不去。細看最近的草茵,原來就是樹冠露出水麵,淺些如草,高些如灌木,再高些才露出喬木的本來麵目了。那些紅花落了一水,似織錦般。看著好看,但不便行船、更不好走人,便有木板從樹冠間搭出來,做了個九曲回橋。
小艇過來,岸上已經有人在哄等,都道:“遲家爹郎算把咱們饅頭娘子接回來啦!”又道:“看他們裝回來甚財貨?吃水這樣重!還有活貨哪!”“咦,怎麼活貨倒了!”
福家主婢,原就隻剩福珞一個豎著了。船近岸時,連福珞也往前一栽,人事不省!
岸上的人便見艇上一陣忙亂,範娘子把自己跟活貨全浸進了水裏,攪一陣,才拎出來,踏步如飛的就著木板回橋上得岸,厚道的已準備好大布單給她包裹,促狹的就笑道:“娘子改下餃子了不成?”
範娘子啐道:“下你娘的餃子!”又問:“有大夫沒有?”
小艇上的財貨搬個兩遭,都搬上了岸,全洗得水淋淋的。搬空之後,艄公索性把小艇都翻過來。岸上呼喝道:“了不得!遲老爹抱不著孫子,氣得砸家當了!”
年老艄公遲老爹雙眉倒掀:“要洗不幹淨,我抱你家的孫子!”
範娘子這邊已把福家主婢都搬進洞中。
那一片翠崖底、花樹之後,原來有個圓月形的大洞,高近十丈。壁上滿是千年老藤,苔蘚肥潤,厚達三尺,一片濃綠,更無雜色。這邊是他們這秘窟的門房了。穿過這門房,才是內院。裏頭景色更見清淑美妙。
範娘子無心賞景,頓足催促:“大夫?快快,我搬來這兩隻肉貨怎的病倒了一雙!這可虧不起。”
大夫原不是幫中兄弟,是被硬“請”來的。範娘子對他不客氣。他手搭了福珞主婢的脈,心慌指僵,一時摸不準,定定神之後,還是診不準。範娘子就惱了:“這等沒用?一刀砍翻了,今晚加菜。宴前我再劫個大夫回來算數!”
大夫背上的冷汗“噌”就躥出來了。
眾人都拿範娘子沒辦法,也就年輕的艄公遲韜“噓”了她一聲:“別吵著了鹽杠子。”
範娘子聲音便不似先前那麼潑了,壓低了嗓門問:“鹽杠子在這?”一邊心虛地往兩邊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