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己的路跪著完(1 / 2)

蓉波先是攀上了一個夫人乳娘的路子,控訴林姑娘不照顧她。乳娘覺得有意思,跟夫人說,夫人也覺得很好玩,就把她當客人,引見給其他太太們看。說是客人,其實就跟小貓小狗一樣,是個玩藝兒。又可能鬧出林姑娘醜聞來,就更有意思了。

這些貴婦們,本來就太閑,招待了蓉波,聽她說。蓉波越表演,越是來勁,把林代說成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不孝女,使計奪家產、弄巧成拙,惱羞成怒,把繼母趕出門外,之類之類的。聽的人道:“這豈不是梟獍行徑?”

蓉波道:“她惡毒,你怎麼還說她孝敬呢?”

太太們都掩著嘴笑。那學識淵博的清客隻好跟她解釋:梟是一種與鴟鵂相似的鳥,獍是一種像虎豹的獸,也叫“破鏡”。 梟鳥食母,獍獸食父。還有人說獍也食母的,而且是一生出來就先食母了,長大之後再食父。所以呢,梟獍就是指非常不孝順的人。有詩雲:“某處某某是獍梟,猘兒年少欲橫挑。”跟“相鼠有皮”是差不多個意思,對當時人來說,等於指著鼻子罵的大白話,後人不懂典故,就覺得艱澀古雅了。

甲太太就跟乙太太咬耳朵:“何處找來這‘開口笑’?”

乙太太故作神秘:“你隻樂就是了,管她從哪裏來的?”

那故作難色而客氣的清客,向蓉波解釋完了之後,背身向朋友炫耀:“我說這個梗,姨太太一定會上圈套,能逗夫人們一樂罷?”

朋友豎大拇指:“真真的你怎麼這麼聰明?”

“所以說人要多讀點書。書中自有黃金屋!”

“你是說你這梗也是書上來的?我不信!古人哪有你這麼閑,設這套去讓別人出醜。”

清客聳聳肩。話不投機半句多。就不說了。他矜持而自得的轉過身。這點距離,就是他之所以成為上等清客的原因。

所謂清客,職業就是作客,看起來很清閑,實則要很能給客人開懷,才能經常被當作客人請的。而經常能請得起客的,自然都是有錢又有大把閑暇要消磨的貴人們咯。他們請來逗趣的客人有兩種,一種像蓉波,本來沒這個意識,但閃光點被發掘出來了,就被請來。還有一種,是專業的,很知道怎麼長期侍奉貴人,貴人們從而也樂意長期養著他們。這才叫清客了。

京城清客良多,有的善於在席上捧哏逗哏,像說相聲似的,便是剛才那一段。還有的善於製造戲劇衝突,譬如——

仆人悄悄打手勢進廳裏:“那兩位”快到了。

這個消息暫時還不是給主人的,隻是給二號清客的。他是接下來戲劇衝突的導演。

仆人也知道這是逗主人一樂的。主人開了心,清客得實惠,仆人也有賞,何況清客還預先就給仆人好處呢?仆人很樂意幫忙!

二號清客得了暗號,心裏有底了,暗旋乾坤,讓一部分貴人去參觀新到的字畫。

蓉波不懂字畫,但她非要裝懂不可,於是也跟過去了。還有兩位太太卻帶著女兒、兒媳與親近的嬤嬤,聽主人家的妙廚嬤嬤介紹一道蔥燒蹄筋怎麼做。

那妙廚嬤嬤道:“取的是牛蹄筋,且要鮮的,並備大蔥、薑、幹椒、八角、糖……這些,回頭都讓能寫字的小子,寫一張呈給太太們。”便接下去道:“蹄筋味大,先要洗淨,再過一遍水,好去腥臊,打沫也要幹淨。這樣焯好,換水再煮,加大料,要緊放兩個幹椒,好去腥提香。大蔥隻要蔥白,炸到金黃……”

貴客主仆們聽得入神。一個太太是要兒媳學個菜,另一個太太則是要女兒多會一樣菜,出嫁時好燒給婆婆吃的。其實她們都富貴,並不指望著少奶奶們灶下烹飪,但京城規矩大,剛出嫁的幾天、以及其他一些時候,三不兩頭還是要媳婦露一手的。這一手露了,跟女紅針指什麼的一樣,都屬於姑娘傍身的本事,婆家與娘家都麵上有光。要是不會,則落個“懶媳婦、忒沒用”的說頭,大家都沒意思。

兩個太太當年出嫁,就是帶著嫁妝、和壓箱底的本事到婆家的,如今她們也一樣要求女兒和媳婦。這兩位小姐哪兒真能生火下油鍋呢?真要會,就進廚房看人操作去了,不至於坐這兒聽人講。好在她們帶的嬤嬤都是真會的。嬤嬤學會了,小姐也聽了一耳朵。回去嬤嬤再給小姐詳細研討一番,小姐也算會了。真要露手藝的時候,還能讓小姐一個人自己在廚房掙紮嗎?自然有嬤嬤“打下手”的,這麼一打,拿出來的菜,就算是小姐主勺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美名就算落實了。所以嬤嬤聽得認真,小姐太太們無壓力,聽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