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雲蕙身份這件事,他覺得常規機構中派出中堅力量調查,就已經夠了。也沒有任何線索讓他警覺有提高調查等級的需要。有司的反饋報告看起來很可靠,他就認可了。
對於錦城謝府的調查,也是如此。他盲目了。連林代都疏忽了。謝小橫的棋局,千裏伏跡,至此風波高漲,仍然鋒芒深斂。林代身為潮卷,才嗅到一點可疑的氣息,卻不能查跡斷源。
她要應付崔珩,就已經夠吃力。
崔珩還在追問她下去:“那麼蝶笑花是怎麼跟你接觸的?”
林代再說一遍。
你把實話再說一遍,跟把謊話再說一遍,是有區別的。實話再說一遍的時候,你可能想起某些原來忘了說的細節、又或想起原來說的某些細節需要更正。正常人不是倚馬萬言的小說家。小說家都要推陳出新,普通人第一遍就說到完美版本的情況都更沒有了。隻不過普通人給新版本的時候,那些補充、那些更正,一定給得出理由、經得起推敲。因為你說的本來就是實情。
如果你把謊話再說一遍呢?可能你會發現原來的說話有點小問題,想加以彌補,但在有經驗的審訊者追問下你有很大的機率手忙腳亂、弄巧成拙、潰不成軍。因為假的終究是假的。它們在細節上往往對不起來。另外一種可能是,你老老實實的忠於原來的版本,不敢做一點改動。那麼更糟,你看起來會完全像在背書。這種樣子太假了。
真正高明的說謊者,是在大量的真實中,攙進一點假話。
林代擁有比較豐富的對敵作戰經驗。她采取了這種方法,並加以升華。
蝶笑花跟她的接觸,她交代得基本屬實。而那變動的部分,與其說是攙進了假話,不如說是刪掉了一點真相。
對於鹽幫裏的很多情況,她明明看到了、猜到了,也說不知情。
她承認與蝶笑花合作、承認她明知蝶笑花是鹽幫頭目而仍與他們合作,但她指出合作隻限於商業範疇,她對鹽幫強盜業務運作流程並不了解、對他們的很多頭目也未接觸,故難以指認。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保留,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為了保護西南那邊的有生力量。林代還有一大批手下留在那邊哪!蝶笑花跟她分手時還說他們是安全的。林代可不希望因為自己在這裏交代出的太多細節,害得他們反而被一鍋端。不說良心上的煎熬,那種結果至少對她也沒好處。
其次麼,她對蝶笑花那邊的情況確實也不是完全了解、甚至也不確定她了解到的情況是不是完全真實。萬一就竹筒倒豆子全說了,人家一聽,問:“下麵呢?”她下麵不知道了,人家不還懷疑她藏私嗎?萬一她說的情況,人家去核實,不對!問她為什麼。她哪知道為什麼?還不是有嘴說不清嗎?那還不如從頭否認。
這般的撇了清,崔珩果然也被她蒙過去。身邊也有其他經驗豐富的太監,幫著皇上監察,一般兒沒有發現林代撒謊。
崔珩點頭道:“你果然很老實。”
林代索性老實到底:“不敢。我還有一些話,沒敢跟皇上講。”
崔珩奇道:“什麼話?”
林代道:“說出來就怕又獲了新罪了。”
崔珩道:“你老實講,朕總不加你新罪便是了。講罷!”
林代便道:“在盜賊那邊,還看到一些事情,但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就沒敢說出來。”
崔珩如她所料,叫她隻管講出來。林代就揀了一些真實的場景,原原本本描繪給崔珩聽了。崔珩聽了,厭惡道:“這些強盜還真把殺人劫夥的勾當,當正經營生做了。”
林代不便置評。
崔珩又道:“你助了強盜,可知罪?”
林代隻好請罪:“都是民女一個人糊塗,跟民女手下那些人無幹。他們隻當是正經生意的。”
崔珩見她俯低作小,心頭甚喜,故意要再做一做怒容,好壓她一壓:“有幹無幹,有司一問即知。”
林代道:“然則民女為何不跟他們一起受有司訊問?”
崔珩一時語塞。心裏打的那點小九九,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他隻好作怒容:“豈有此理!你為強盜所騙、受強盜利用,自己可知道?”
林代隻當他指的是蝶笑花,心裏毫無觸動,就是低頭作認罪狀。
崔珩繼續嗬斥:“你真當那一介戲子會是他們的頭目?”
呃……林代覺得這問得稀奇。她且作迷惘狀,鼓勵崔珩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