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車上年青男子忽回頭叱道:“為何還附我車尾?”
我嚇得立住腳。羊車自往前去,這回方向卻偏了。我乍起膽子提醒他們道:“門牆在那邊!”
羊車不理我,搖搖擺擺前行,車上人清嘯道:“日暮途窮,信步由韁,南轅北轍,最宜飛觴!”
兩個女孩子嬌笑擊節,囀婉相和:“者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酒。”
車子漸漸融入暮色中,卻遺下濃濃酒香。我立一會,風吹動衣角,看太陽已落下山後,羊車也不轉回,自忖與那般神仙人物不可比擬,還是去牆邊轉轉,看能不能覓個狗洞而入,但能一窺那柄傳說中奇劍,也不枉生平。
沿著牆繞出百來步,初升春月灩悅若孩子口中含化的飴糖,牆上開了個邊門,清河水從門前流出,月色在花葉間細細篩下來,灑向一個女孩子身上。
一隻碧藍的小鳥兒立在枝頭,看著她,忘了鳴叫。
隻因為她太美,美得像天上仙子珍藏的一隻小娃娃。
而她手裏有一柄劍。很小很小,很秀很秀,如五月天裏的柳葉,劍身很薄、很亮,在她手裏如一片快融化的冰。
劍在她右手,她左手挽著袖子,蹲在清水河邊,以劍尖畫水,我實在想看她畫的是什麼,用手指在掌上跟著她描畫,似是誰的側臉,線條清瘦、筆意流暢。
描到一半,我肩上被誰拍了一下,有人從我身邊一掠而過,在我耳邊留下一聲笑語:“你也是偷進來的?”
掠至河邊的美麗娃娃麵前,驟然停下,笑道:“姑娘,借過?”
笑的時候,揚一揚眉毛。
是個英挺的男子,雙眉生得尤其帥氣,舉止其實是很大方的,但我見了心底難受,恨不得將他拎開,幸而那美麗娃娃低頭,根本不看他,口中淡淡道:“你既是偷進來,何必問我借過?”
帥氣雙眉的男子苦笑:“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
美麗娃娃打斷他:“你可是來向魏公子挑戰的?”
我聽說魏公子實在名聲太響,時不時就有新出道的小夥子,想找他打上一架,哪怕輸了,隻要不死,就足夠揚名立萬。
男子慨然承認:“可不是嘛!天底下除了他,還有誰配叫我挑戰?”
“你死了怎麼辦呢?”美麗娃娃道,語氣裏竟然有些擔心樣子。
我呼吸都停了一停。而男子笑道:“有姑娘關心,我死也不冤了。”
美麗娃娃又問:“那公子死了怎麼辦呢?”
“他?”男子怔了怔,竟撫掌大笑起來,“他若死,我這輩子可有得誇耀了。”
美麗娃娃道:“好。”
方才還畫著水麵的劍,忽然向男子紮去。
畫水時,固然又輕又流暢,紮人時,卻一變而為又狠又利,似投水的烈女,再不肯留後路。
我見男子一個筋鬥,動作之快,我眼睛險些跟不上,而美麗娃娃的劍招卻也一變,我恍惚間像看到蝶須輕顫,散作雨霧、織作絲網。
然後忽然停住。
一隻鹿皮的皮囊,套住了小劍,劍氣將皮囊裂開半寸長的口子,囊中液體從口中溢出,帶著濃烈灑香。
原來這是一隻酒囊。
“魏公子要賠我的。”男子看著這酒囊,頗為可惜。
“小姐!”有個丫頭氣喘籲籲從小門裏奔出來,向男子福一福,“敢問可是容公子?”
年青人笑笑,不答,取魏公子親筆題的請箋來交予那丫頭,又向美麗娃娃欠欠身:“衝撞了小姐。敢問小姐便是魏公子珍之重之、視若瑰璧的妹妹?”
呀!止水山莊裏有個天仙樣的小姐,是魏公子義妹,據說體弱,很少外出,名叫無遂。這個美麗娃娃除開魏無遂,還會是誰?
美麗娃娃也不答,隻皺眉道:“你是哥哥邀請的客人?如何作這偷兒行徑?”
這便是自承身份了。
容公子微笑將手一晃,酒囊消失,魏無遂的劍也幹了。
我既沒見到他怎麼把劍擦幹,也看不出他把還在漏酒的酒囊塞到了哪裏。他是會魔法嗎?
“在下原是偷兒,”容公子自報家門,“草名佩風。”
盜俠容佩風,近年來聲名最盛的十位少俠之一,連我都久仰大名。
“何況,我是真的饞魏公子的好酒,”容佩風笑道,“隻怕那狂徒要同我搶,便隻身輕入。”
他說的狂徒是——“狂俠”方十三?羊車上那疏狂主人,是狂俠?我張大嘴:江湖中有名的十少俠,今兒是來了幾個?
遠遠那羊車又晃了回來,這次直取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