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不懂得種地。會上決定抽調縣上百分之六十的機關幹部,分赴到各社去負責組織群眾開荒播種。盡管人保組當時正經營著幾個殺人命案,那都是十年前的積案,隻好放置起來,先去試種青稞。恰好我們人保組就分在了拉秦公社,主任正是這位治安積極分子的代表達木真。散會當晚,翻譯同誌就去約他,講好要在第二天一起同行。臨到出發的這天早晨,幾個人牽著馬在院子裏怎麼也找不見他了,個個都很生氣。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正鑽在貿易公司的倉庫裏領農具,腳下堆滿了十字鎬、步犁和鐵銑。見了我們,他忙解譯說,要把這些政府無償配發調撥給的農具,順便帶一些回去先用。這又連忙蹲在地上拿小石子照地上畫起了方位示意圖,告訴翻譯讓我們先行。並交待吩咐我們,到達農業點之後負責通知各生產隊長前來參加晚上的會議。到時候,他一定趕回去傳達上級會議精神。
中午過後,我們就趕到了達木真所指定的農業點,通知了會議,吃了飯忙去察看地段和水源。大家一致認為,老主任所選擇下的開墾種莊稼的農業點不錯,這裏處在一條東來小河流水的北岸,一座高高的大山伸開兩條山脊呈圈椅狀,從三麵把這片大致在千餘畝的肥沃草場給包裹起來,所需開鑿的引水渠也隻有百十米。大家用步伐丈量過要選用的地段,初測過水渠工程,轉回住地已經到了太陽落山之時。參加會議的生產隊長陸續到齊,隻是不見老主任的蹤影。我多少有些犯愁,心裏不停在嘀咕,這老頭子今晚怕是難得趕回來,這會可怎麼開呀!
就在這時,聽人在喊,“主任回來了!”我忙將頭伸出帳篷看時,果見遠處草灘上,他牽著馬一瘸一拐地走來。夕陽斜照裏,人顯得那樣矮小。等到走近時,人們迎住他,才見是他朝自己背上馱著五把一捆的兩捆鐵鏟,壓彎了他的腰背。我的心頭騰一下油然生起一股敬意,是愛憐敬慕還是心疼地在抱怨,全說不清。他笑嗬嗬和大夥打過招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就再也動彈不得了。就這,他還在歉意地和我們解釋,“遲到了!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原來是,馬背負擔過重,走脫了鐵掌。他笑著說,“我就不能不幫它的忙啊!”一天以來,他可是水米未沾牙。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顧得抓上一把糌粑來吃,隻喝了幾口茶,就宣布“現在開始開會”。
藏北的三到四月,正是一年裏牧業生產的關鍵季節,也是最艱難的時候。羔犢剛離開母體,需要育幼保畜,保證幼畜的成活率。頭年殘留在牧場上的荒草,差不多快要吃光。新芽還在凍土層下正在孕育,餓極了的成畜,有時為了充饑,不得不嚼起自己拉下的糞蛋。經過近兩個月的長途跋涉,曆盡千辛萬苦千裏馱換歸來的大批馱羊,和人一樣都急待休息恢複體力。偏偏在這個骨節眼上,急需勞力來開荒、挖渠,要用馱畜來運送大量的牛羊糞做肥料。每天都有馱羊累死,僅能剝得一張皮,全沒有多少肉,視牲畜為珍珠的牧民心頭在滴血啊!還不習慣,未掌握農業勞作技巧的群眾,更是苦不堪言,人人手掌打滿了血泡。但是,你卻聽不到半句怨言或者是牢騷話。他們是那樣地相信你,聽你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幹,以致把漢族幹部看成“就是黨的化身,就是祖國的代表”(熱地語)。
難事,還要數訓練耕馬。這些從來未曾受過羈絆的烈倔牲口,根本就不聽那一套,無法約束,不聽號令,多數時間是在沙難上亂蹦亂跳,幾個小夥子也駕馭不了一匹老馬。打打鬧鬧了半個月,它們就是不認不走犁溝,好幾個人的手掌全讓韁繩給拉拽破了皮。這些艱難活,總是由達木真領著幹。牧民扶犁,當然也是從頭學起。說來也怪,那些個又烈又強的家夥見了老主任也顯得乖了許多,聽話一些。這樣以來,他就成了大忙人,事事處處都離不得他。
萬事俱備,正要開犁播種的這當口,卻發現當初在冰上目測開挖出來的引水渠,高出水麵幾公分引不上水來。渠頭正好迎著一麵陡峭的石崖,無法再向上遊開鑿沿伸。大家商量得結果,必須在河床上修一道一尺來高的石頭滾水壩,以提高水位。散亂在山腳下的大塊毛石到處可見,隻可惜沒有運載工具,隻能靠人力來背馱,連通常抬石頭的杠子也沒有。估算,這條攔河滾水壩得用三十來方毛石壘結,時間緊迫,需要搶修搶運。這水中砌壩的事,隻能由我來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