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雲夢澤勞動了五年多(一九六九年九月三十日到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大自然的創傷與痛苦觸動了我的心靈。由於圩湖造田,向陽湖從一九七。年起就名存實亡,成為一個沒有水的湖。我們在過去的湖底。今天的草澤泥沼裏造田。炎炎似火的陽光下,我看見一個熱透了的小小的湖泊(這是一十方圓幾十裏的湖最後一點水域)吐著泡沫,蒸騰著死亡的腐爛氣味,湖麵上漂起一層蒼白的死魚。成百的水蛇耐不住悶熱,蒼白的頭探出水麵,大張著嘴巴喘氣,嗜血的螞蟥進到蘆葦稈上縮成核桃大小的球體。一片嘎嘎的鳴叫聲,千百隻白色水鳥朝這個剛剛死亡的湖泊飛來,除去人之外,已死的和垂死的生物,都成為它們爭奪的食物。向陽湖最後閉上了眼睛……十幾年來,我第一次感到詩在心中衝動。我悄悄地突然之間寫下《華南虎》、《悼念一棵楓樹》、《麂子》等詩,抒發了內心積鬱的情感。詩覓尋到了與它有血親關係的我。當時我並沒有想寫詩。
風格
不止一次聽到有人談論我的詩。說我有了自己的風格。講這些話的朋友是稱讚我的詩較之過去(四十——五十年代)有了明顯了長進,逐漸顯示出了個人的風格,在他們看來,這是成熟的標誌。我每次聆聽之後,心裏很是不安,甚至有黯然之感。因為關心我,稱讚我的朋友所講的風格,多半是指的藝術手法一目了然的定型化。而我最不喜歡的也就是這個詩的萎縮性的定型。我自己覺得,近幾年來每寫一首(如《夢遊》、《長跑》、《冰山的風度》,《呐喊》等),都像是第一次寫詩。過去幾十年的創作曆史與正在寫作的詩幾乎毫無關係,我壓根兒想不起自己已有什麼創作技巧與經驗,常常是懷著初學寫作時的不安寧的躁動情緒,還帶著一些對陌生事物探索時的神秘感。創作中的詩,是我從來沒有認知過的情境,它對於我是必須經一番拚搏才能顯現出來的心中的幻景與欲望,寫一首詩就是一次艱難而歡樂的創造。詩人應當有自己獨特的性格,任何情境中有自己思想感情的路向。但藝術性格是一個活動的概念,它不可能總停泊或遊弋在一個港灣或棲息在一個花枝上。有風格的詩。常常誕生在詩人不停頓地為人生與藝術勇猛進擊的時候,這時詩人決想不到,也不可能用固定的藝術手法去捕捉與創造意象。藝術風格正像人一樣,永遠是活躍的,向前生長突進的,否則,希論人還是詩都不應當稱為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