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山公社是一個北高南低的地區,北部是旗嶺山脈,人煙罕至,隻有一個大旗嶺林場有幾百戶人家,中部是丘陵地段,分散著楊莊、宋崗、小楊嶺三個村和一個漁業大隊——潘莊,南部地區僅占總麵積1/3,卻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擁有六個自然村和大青灣、新灘兩個漁業大隊。
位於大青灣的大魚溝灣是一個口小腹大的倒鍥形地段,湖水低的時候就是一大片蘆葦灘,像一條停歇在琵琶湖畔的大肚魚,堤口一填,將大魚溝灣裏的水抽去就能留下近五千畝的良田。
琵琶湖大堤建成後,沿湖東側和南側一直存在著兩公裏寬的泄洪區,隨著旗山水庫和旗河水庫陸續完工,這樣的泄洪區就逐漸失去了意義。78年,全國經濟工作恢複正常後,在地委的批準下,旗山公社就開始逐步實施挖塘填田工程,將這兩公裏寬的泄洪區都改造成良田。
在旗山這樣多山多水缺田的地區,這是多麼適合圍田的地段,雖然工程量浩大,為求溫飽,旗山人不得不在公社老書記徐保山的帶領下開展這場熱火朝天的大建設。
幾千名青壯年勞力像螞蟻一般鋪散在溝灣裏,公社裏僅有的兩輛推土機也在溝灣遠處的大土坡上推著填,旗山的青年們挑著一擔擔赤紅色碎泥沙石沿著蜿蜒的小堤壩向著前方大步而前,頂著旗山那火辣辣的太陽,滿身是汗,潘莊和漁業大隊的書記、隊長都已經是頭發花白的五六十歲老人,他們也在人群中忙碌著,和年輕人一起挑著大田。
人群中,在溝灣錐口的土堆地上,從朝鮮戰場退下來時就瘸著左腿的老書記徐保山拿著鐵鍬,將別人挑過來的泥土推平到溝灣的淤泥中。
站在琵琶湖的大堤壩上,遠遠的眺望著這一切,楊少宗內心裏不覺得愈發火熱起來,全身也充滿了悠悠不止的幹勁。
啊……童年的大魚溝灣,來和你說再見啦!
他在心裏大喊著,一躍而下,從湖堤上順著魚草堆一溜煙的就滑下去,快步跑向人群。
“阿宗!”
遠處忽然有人激動的大喊著!
楊少宗抬頭望去,一個穿著舊軍服的大個子青年正在一輛三輪農用車的駕駛座上向他招著手,那個青年的身體是如此的健碩高大,以至於駕駛室都要塞不下他。
哈!
同樣年輕的趙大軍啊!
楊少宗高興的笑出聲來,真的真的一切都回到了這個激情四射的年代,他哈哈大笑的揮舞著手,步子邁的像流星一般的衝了過去,趙大軍也高興的從車上跳出來,向他跑過來。
嘭。
兩個人就像是撞在一起般,趙大軍忒高興的摟著楊少宗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身體結實,再重的感冒也用不了一天就能好啦。”
“嘿……!”
千言萬語擁擠在楊少宗的心窩裏,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刻,他的心情大約也隻有自己能夠明白。
他索性不說了,隻當未來的生活隻是一場上天賜予他的特殊的南柯一夢,他滿是幹勁的抓著一把鐵鍬和趙大軍說道:“不說那麼多了,幹活!”
“哈!”
趙大軍還是笑著,道:“你又不是咱們公社的勞力啦,幹活也沒有工分!”
楊少宗才不在乎這點工分,他笑道:“沒有工分也幹活。”
“行啊!”
趙大軍指了指自己負責的農用車,道:“走,到我的工區幫忙!”
“走!”
楊少宗幹勁十足的笑出聲,真正的感覺到了一種勞動光榮的激情。
趙大軍高中畢業之後分進了機耕隊學駕駛和修車,現在可是一把開車的好手,不管是什麼車都能開,就連公社那輛破舊老爺車級別的bj212吉普,他都能開著到處轉悠,拖拉機、推土機、收割機也不在話下。
趙大軍特別高興的大笑著,將楊少宗拽到自己的工區,他繼續開車,楊少宗則和其他人一起賣力的將堆起來的黑黝淤泥鏟上車。
老書記徐保山就在他們的不遠處,楊少宗卻不知道怎麼和他說事,索性就先幹活。
如果他沒有記錯,到了明年3月,旗山人民公社在縣委的強行推動下正式撤社建鄉,而大魚溝灣的填平圍田工程也成了旗山人的最後絕唱,此後的旗山再也沒有能力尋求到更多的田地,反而是在拆遷、化工廠擴建、煤礦場私占和環境汙染中不斷損失了更多的耕地。
“1988年3月,江東省全麵完成了家庭聯產承包製,最後的旗山人民公社也變成了旗山鄉,全省所有公社都如日曆上被翻過去的那一頁的曆史,所有農民都自發響應中央號召的聯產承包,當年糧食總產量達到曆史最高峰的3339萬噸,直到1996年,這一紀錄才重新被打破。”
看起來是多麼值得歌頌的偉大成績,但有多少人還能記得真相,到底有多少人富裕了,以什麼樣的形式富裕了,又有多少人走入了走投無路的深淵?
沒有人知道!!!
再過十年,沉重的財政壓力都壓在農民和這幾萬畝的薄田上,像楊少宗一般年紀的中青年農民再也高興不起來,他們隻是恨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