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1941-1945)(1 / 3)

走向山野

七月。

生活是

濃紅的酒,

而心是靜的。

早晨,

我的歌,

挽著牛車的鈴音;

從陰暗的山村

飄出……

早安嗬:

靜靜的山野,

靜靜的陽光。

一條河,

一彎弓背的山崗

一道黃色的路,

鼓起

生命的弦。

在我的歌聲中:

綠色的禾海,

是溫柔的。

天青的濃霧,

是溫柔的。

板橋,啼泣的水磨……

也是溫柔的嗬。

我走著。

高原幹癟的手,

拉長我的歌弦。

大地生命的潛流

潤著我的歌喉。

在這啼泣的

疳啞的大地上,

我要讓自己的歌,

連起

破碎的

遠古的大地謠曲。

1941年,作於天水

鄂爾多斯草原

今天,

我歌頌

綠色的鄂爾多斯。

歌頌

北中國的

綠色的生命的乳汁

綠色的生活的海

綠色的戰鬥的旗子。

向遠方

我的歌

滾滾地奔流……

發散著綠色的氣息嗬!

我的歌,

親吻著

那無邊的草原的音浪——

牧笛吹出的

原始的粗獷的歌音呀!

從草叢裏

沙窩裏

大風砂灰暗的門檻裏

馬蹄卷來的牧歌呀!

羊的,駱駝的,牧狗的鈴音呀!

象卷發的灌木叢的騷響呀!……

歌聲

溶合著草原綠色的氣息,

草原

是一架古老的

生活的豎琴嗬!

向遠方

我歌唱著。

唱出了

從遠古便沉澱在草原裏的

生命的綠色,

我說

生活在幸福裏的

健康的讀者嗬,

你們的生活

發著濃鬱的太陽味,

你們的歌

飄揚在智慧的高峰。

我這粗野的歌

和歌聲釀繪出的

草原的畫像,

你們

是否感到陌生呢?

嗬,這歌聲

是寒鬱的嗬

這畫幅

是灰暗的嗬!

親愛的讀者,

多少年了

我聽著

草原在哭泣……

我陪伴著草原

一起悲歌。

在漫天遍野的

大風砂囚禁的草原上,

在墓堆一樣的蒙古包裏,

我的啞地歌唱著,

那是

多麼蒼白的聲音嗬!

我歌唱著,

“草原,

悲哀的

鄂爾多斯草原,

從遠古就這樣灰暗,

太陽很少投射給它些許溫暖……”

草原

被大陽擯棄在

寒冷的北回歸線上,

悲哀壓在草原上,

生活的激流

在冰冷的日子裏凍結了。

滾滾的黃河

在北中國

寂寞地湍流著

琥珀色的淚浪,

象古騎士扔下的一張長弓

靜靜地

躺在草原上。

但,草原的綠色

也曾哺乳過

人類饑餓的生命。

草原上

生活的歌

也曾象黃河長流

激蕩過……

嘿,遠古,

這草原上的騎士,

一支驕傲的

上帝響鞭,

從鄂爾多斯

向西

打過亞細亞的脊粱,

馬蹄

耕拓著迢迢的

黑色曲平原……

而以後

這草原

和草原上的騎士

衰老了……

年輕的騎士,

一去不返。

在懷鄉病的困惱中

鬱鬱地戰死,

草原

象老牧人幹枯的須發

痙攣地飄著,

生命

是幹涸的沙窩;

沒有草,

沒有花,

沒有一滴永,,

沒有一個腳印。

每當黃昏

草原是更寒鬱的。

太陽,

紫紅的大火堆

熄滅了,

火苗如枯萎的花瓣

在風砂的吹襲下

沉落進陰暗的草海爭平沙下麵……

草原

象一幅用濃紅抹繪的

來來派的風景畫:

紅色的雲天

紅色的叢林

紅色的平沙

紅色的奔跑的馬群。

那困厄的

紮在草原的蒙古包,

寂寞嗬:

一盞羊脂燈

高高地懸在紅柳梢,

象一隻悲哀的哭紅的眼睛

由遠方

迎迓著

快馬奔來的旅人。

那些圍著火堆

飲著濃熱的奶茶的牧人,

他們正在

暖著寒冷的心。

他們世世代代

牧放著牛羊,

而他們自己也是

王爺們的牛羊,

被剪去溫暖的毛,

被擠幹甜蜜的奶。

老牧人

白發連著白須

靜靜地呷著奶茶。

在草原上

他用牧鞭

揚走一串悲哀的年月。

悲哀的日子,

壓彎了他的腰,

悲哀的日子在心靈

刻滿了深長的血痕。

那些象沙漠上的百合花的女郎,

那些象地鼠一樣可憐的小孩子,

那些象老駱駝一樣瘦弱的女人,

他們,也圍著火堆

也在暖著冰冷的生活嗬!

當他們把耳朵

貼在草原冰冷的胸膛

靜聽著

遠方響來的馬蹄聲,

很快就會有

披滿風砂的旗人

和駝鈴聲一並湧來。

旅人,

在火堆旁

烤著凍紫的手,

喝一杯奶茶,

向主人

噴幾句暖心的話。

然後

抽一袋煙葉

向黑色的夜霧

揚起馬鞭;

“老漢,牙布牙……”①(①布牙,蒙語:再見。)

又鑽進那

漫天遍野的風砂裏,

默默地走了。……

草原上沒有路

草原上的旅人

永遠走著

不是路的路呀!

在大風砂裏

在濃重的夜霧裏

在深邃的灌木叢裏

在野狼的悲嗥聲裏

寂寞地走著。

沒有星星

沒有流水的夜歌,

但他們知道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