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曠野生長去吧!
我沒有帶孩子,
我知道
地獄就要倒塌了,
而我,很快就回來。
1947年12月,上海
夜
我一個人,
流浪在上海的夜裏。
酒店有醉漢摔碎酒杯狂笑的聲音,
亮紅的窗戶裏有賭徒用血刃擊散輪盤的嘩叫,
有大膽的匪徒在街角剝著貴婦人的首飾,
餐廳裏的酒席還沒散呢!
黃浦江裏山姆叔叔的軍艦上狂歡的音樂大作
警察的白臂膀還在舉起來又放下去。……
荒唐呢,還是幸福呢,
這醒著的夜,這白夜,這膿泡的夜?
杜斯退亦夫斯基先生嗬!
十九世紀俄羅斯皇都白夜是不是也是這樣
熱鬧?
你那些可憐的生物們,
流落到我們國土上,
仍舊過著抑鬱的生活。
也仍然有一個窮困的青年正在想著廝殺!
夜多麼長,
我也要走多麼長。
是不是我已經癲狂了?
用生命撞擊這個十二月低
冰寒的夜,
我多麼象一塊火石!
猛擊,才有火花,
才會感到溫暖。
1947年冬,上海
彩色的生活
一
我醒了——
江邊古老的時鍾,一下一下地響著,
遙遠的工廠的汽笛正嘶啞的嗚叫,
我聽見,遠遠近近
纜繩擦著船舷
起錨的響聲,
輪船母牛一樣的低沉地呼號了,向大海駛去,
街道上,人聲噪鬧,警車嘯響而過,
我醒了——
心狂奮地躍響,
知道
心裏還有湍流的血,
脈搏象鍾一樣響,
血象汽笛一樣呼號,
哦,我還活在世界上。
我的夥伴,
也被驚醒了。
冬天,陰冷的冬天,
我們住在一個商棧的角樓上。
當我們疲困地爬起來,
夜是不是還在?
太陽出來沒有?
——不知道呀!
房裏,白天黑夜陰暗無光,
醒了,我們再不願在惡臭的空氣裏痛苦地睡眠,
爬起來,出去,到街道去!
門前矗立一幢七層高樓,
窗口閃亮著惺忪紅光,酒席還未散,男人女人們正
在笑呢!
那些窗口如狼群張著血紅的大嘴;
我狠狠地瞪著它們,
在我眼睛裏同樣也燃著凶野的火焰。
兩天波吃一頓飯,身體一會變成火團,一會又冷凝
成冰塊,
我閉著饑渴的嘴,夥伴在床邊用力地噝著煙蒂。
商棧寂靜如深夜。
從邊疆來的客商還沒醒,正抱著賣淫女人打鼾,
左鄰右舍的收音機又都唱起了每晨最初唱的“黨
歌”,
肥胖的廚師,坐在垃圾堆上殺著死魚,
屠刀淋著血,我惶恐地看了一眼,
想著:那是一條死魚,
如果是一個人,會不會猛然跳起,蹦到天空,叫喊
一聲?
我和夥伴,
默默地從商棧走出,
看門人的眼睛,狗似地盯住我們的破大衣和露肉
的小腿子,
哦,辛苦啦,你整夜沒睡嗎?
出了門
啊喲!陽光如此亮麗。
我們仿佛是從深遠的礦坑裏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