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1947-1948)(1)(3 / 3)

自由的曠野生長去吧!

我沒有帶孩子,

我知道

地獄就要倒塌了,

而我,很快就回來。

1947年12月,上海

我一個人,

流浪在上海的夜裏。

酒店有醉漢摔碎酒杯狂笑的聲音,

亮紅的窗戶裏有賭徒用血刃擊散輪盤的嘩叫,

有大膽的匪徒在街角剝著貴婦人的首飾,

餐廳裏的酒席還沒散呢!

黃浦江裏山姆叔叔的軍艦上狂歡的音樂大作

警察的白臂膀還在舉起來又放下去。……

荒唐呢,還是幸福呢,

這醒著的夜,這白夜,這膿泡的夜?

杜斯退亦夫斯基先生嗬!

十九世紀俄羅斯皇都白夜是不是也是這樣

熱鬧?

你那些可憐的生物們,

流落到我們國土上,

仍舊過著抑鬱的生活。

也仍然有一個窮困的青年正在想著廝殺!

夜多麼長,

我也要走多麼長。

是不是我已經癲狂了?

用生命撞擊這個十二月低

冰寒的夜,

我多麼象一塊火石!

猛擊,才有火花,

才會感到溫暖。

1947年冬,上海

彩色的生活

我醒了——

江邊古老的時鍾,一下一下地響著,

遙遠的工廠的汽笛正嘶啞的嗚叫,

我聽見,遠遠近近

纜繩擦著船舷

起錨的響聲,

輪船母牛一樣的低沉地呼號了,向大海駛去,

街道上,人聲噪鬧,警車嘯響而過,

我醒了——

心狂奮地躍響,

知道

心裏還有湍流的血,

脈搏象鍾一樣響,

血象汽笛一樣呼號,

哦,我還活在世界上。

我的夥伴,

也被驚醒了。

冬天,陰冷的冬天,

我們住在一個商棧的角樓上。

當我們疲困地爬起來,

夜是不是還在?

太陽出來沒有?

——不知道呀!

房裏,白天黑夜陰暗無光,

醒了,我們再不願在惡臭的空氣裏痛苦地睡眠,

爬起來,出去,到街道去!

門前矗立一幢七層高樓,

窗口閃亮著惺忪紅光,酒席還未散,男人女人們正

在笑呢!

那些窗口如狼群張著血紅的大嘴;

我狠狠地瞪著它們,

在我眼睛裏同樣也燃著凶野的火焰。

兩天波吃一頓飯,身體一會變成火團,一會又冷凝

成冰塊,

我閉著饑渴的嘴,夥伴在床邊用力地噝著煙蒂。

商棧寂靜如深夜。

從邊疆來的客商還沒醒,正抱著賣淫女人打鼾,

左鄰右舍的收音機又都唱起了每晨最初唱的“黨

歌”,

肥胖的廚師,坐在垃圾堆上殺著死魚,

屠刀淋著血,我惶恐地看了一眼,

想著:那是一條死魚,

如果是一個人,會不會猛然跳起,蹦到天空,叫喊

一聲?

我和夥伴,

默默地從商棧走出,

看門人的眼睛,狗似地盯住我們的破大衣和露肉

的小腿子,

哦,辛苦啦,你整夜沒睡嗎?

出了門

啊喲!陽光如此亮麗。

我們仿佛是從深遠的礦坑裏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