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秒。
鬆田陣平後頸突然炸開刺骨寒意，手機墜地的脆響被震耳欲聾的轟鳴碾碎。他仰頭時視網膜上殘留著妖異的橙紅色火舌，那些扭曲的光影在視網膜上灼燒出焦黑的印記。碎裂的玻璃幕牆折射出千萬個太陽，每一塊碎片裏都映著萩原研二最後揮手的殘影——金紅火光穿透防爆服的白，像是地獄裏綻放的曼珠沙華。
\"萩——！\"
嘶吼從撕裂的喉管裏噴湧而出，混著鐵鏽味的血沫。耳鳴聲中傳來金屬支架坍塌的尖嘯，二十層樓高的鋼筋骨架如同被抽去脊椎的巨獸，在濃煙裏緩慢地屈膝跪倒。鬆田陣平看到半空中飄落的焦黑布料，那是三小時前萩原扯著他領帶說\"晚上居酒屋見\"時穿的墨藍襯衫。
\"鬆田隊長！\"有人拽住他的左臂，被他回身肘擊時鼻梁骨斷裂的聲響格外清晰。防爆盾牌在混亂中傾倒，他踩著滿地警笛閃爍的猩紅光斑衝向高溫扭曲的空氣。熱浪舔舐著臉頰的瞬間，他聞到自己睫毛燒焦的焦臭味，以及記憶深處飄來的櫻花香——國中畢業那天，萩原把櫻花枝別在他耳後時的溫度。
\"拆彈組報告！萩原隊長他...\"對講機裏的哭喊突然失真，變成尖銳的蜂鳴。鬆田陣平撞開防火門的刹那，撲麵而來的灰燼中混著半片警徽殘片，金屬表麵還留著萩原昨天新刻的\"マツ\"字痕。他跪在滾燙的混凝土碎塊上瘋狂刨挖，指甲掀翻時帶出的血珠被高溫蒸騰成褐色的痂。
\"hagi你這個騙子...\"破碎的嗚咽從咬爛的唇角溢出，掌心突然觸到尚未冷卻的引爆器碎片。記憶如倒帶的膠片——警校宿舍泛黃的台燈下，萩原修長的手指正在拆卸同款型號的炸彈模型，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振翅的陰影。
消防栓爆裂的水柱混著血水在腳下蜿蜒，鬆田陣平在血泊裏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個永遠含著薄荷糖的混蛋，此刻正化作他瞳孔裏紛揚的灰雪。當急救員強行給他注射鎮靜劑時，他咬碎了第二顆臼齒，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裏，二十層的殘骸正化作漫天櫻花雨。
四年整。
鬆田陣平在午夜驚醒時總會盯著電子鍾，直到跳動的紅色數字把虹膜灼出蜂窩狀的盲點。此刻他正用犬齒撕扯著口腔內壁的軟肉，血腥味混著佐藤美和子的驚呼在耳蝸裏打轉。指甲深深摳進《百鬼夜行錄》的漫畫書脊，那是萩原在爆裂前三天用熒光筆圈著推薦給他的——\"小陣平絕對會喜歡雪女篇哦\"的潦草批注還暈染在扉頁。
\"鬆田？鬆田！？\"
佐藤的手懸在他震顫的肩頭，像是四年前消防員拽住他時同樣遲疑的姿態。他條件反射地弓起脊椎，喉嚨裏滾出困獸般的低吼。漫畫內頁的雪女插畫正在融化，萩原沾著機油的指尖曾點在上麵說\"殉職的話希望變成雪女啊，畢竟爆炸現場熱得見鬼\"。
\"你也看這個誌怪漫畫嗎？\"
他聽見自己喉骨摩擦出怪笑，齒縫間漏出的氣音讓佐藤後退了半步。漫畫邊角蜷曲的折痕裏藏著半枚血指印，是去年抓捕炸彈犯同夥時濺上去的。他總在審訊室翻開這本漫畫，讓犯人們聽著翻頁聲看自己用拆彈鉗夾碎他們的指甲。
\"那家夥喜歡看這個叫俞白的。\"
警校儲物櫃裏並排擺著二十本同係列漫畫的往事突然刺穿太陽穴。萩原總把熱可可灑在書頁上，焦糖色的汙漬像極了此刻佐藤瞳孔裏搖晃的擔憂。鬆田把漫畫甩到桌上時，金屬桌腿發出瀕死的呻吟——正如當年坍塌的鋼架結構刺入混凝土的聲響。
砰！
推門聲與記憶中的爆破音軌完美重疊。鬆田陣平在起身瞬間咬碎了舌尖，鐵鏽味與四年前焚燒的蛋白質焦臭同時湧入鼻腔。視網膜閃過半片焦黑警徽，那是他藏在胸袋裏的遺物，邊緣已經將內側口袋磨出破潰的傷口。
\"炸彈犯來信了！\"
所有感官驟然坍縮成針尖。他撞開椅子時膝蓋骨發出錯位的脆響，卻在疼痛漫上來之前衝出了門廊。口袋裏拆彈鉗的輪廓硌著大腿，與四年前他偷偷摸走的引爆器碎片有著相同的溫度。奔跑中他撕扯著領帶，就像撕開裹屍袋的拉鏈，二十層高空墜落的櫻花香氣突然濃烈到令人作嘔。
他聽見佐藤在身後喊什麼，但聲波被記憶裏尖銳的蜂鳴絞碎。右手指節無意識摩挲著口袋裏的漫畫書，書頁間夾著半枚未爆的雷管彈簧——那是他親手從萩原防爆服殘骸裏挖出來的護身符。
當然，裹屍袋裏是什麼都沒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