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讀史 讀人 讀心——讀程紹國新著《林斤瀾說》(1 / 1)

林斤瀾八十大壽那年,程紹國從溫州到北京來,在西便門附近的一家小酒館請林老喝酒,為林老祝壽。說是祝壽,事情並不隆重,隻是三幾個晚輩,陪林老喝點小酒,聊聊天而已。那晚燈火璀璨,林老喝酒喝得興致很高。記得我拿滿杯敬林老,請林老喝一點意思意思就行了。林老見我把一杯酒喝幹了,說那不行,他也要喝幹,說罷一飲而盡,頗有些不減當年的豪氣。酒酣之際,我悄悄對紹國說,他應該寫一部林老的傳記。他與林老同是溫州人,交往比較多,對林老比較熟悉,由他來寫林老的傳記是最合適的。不記得紹國當時說了什麼。事後我想,或許紹國早有此念,並做著準備工作,我的建議完全是多餘的。大約過了一兩年,便看見紹國寫林老的文章開始在《當代》連載。載一篇,我讀一篇。有時林老還沒看見,我先看見了,就打電話告訴林老。之後紹國把所有文章都集中起來,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近三十萬字的《林斤瀾說》,構成了一部厚重獨特的林斤瀾傳記。紹國得到樣書,我在第一時間追著紹國要了一本,還要再讀。

我在書中讀到了當代文學和當代文壇的曆史。這些曆史雖然都與林斤瀾有關,隻是曆史的一個側麵,但它的史料價值是不容忽視的。或許正是以人帶史,以傳寫史,才使史料更生動,更富有細節性,更翔實,也更符合文史資料的性質。這段曆史的跨度不是很長,我們與林斤瀾那代人的經曆相距也不是太遠,但隔代如隔天,他們所飽受的患難實在讓人驚心。是不是可以這樣說,那一時期的文人所遭遇到的大麵積的嚴酷打擊是前所未有的。每每讀到沈從文、老舍、高曉聲等作家的不幸,感歎之餘,常常慶幸我們趕上了好時候,對目前的境遇和時光就倍加珍惜。

我從書中讀到一個善良的人,一個高尚的人,這個人就是林斤瀾。善良不是什麼新鮮和有力度的詞,可我想不出更好更恰當的詞來推崇林老。林老修德養善,慈善為懷,與人為善,善至至境。善,貫徹在林斤瀾起伏跌宕的人生過程當中,仿佛已融進他的血液,成為他血液因素的一部分,隻要血液搏動,誰想讓他不善都不行。在那大鳴大放大揭發大批判的荒唐歲月,林斤瀾從沒有揭發過誰,批鬥過誰。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然而卻有人揭發批鬥過林斤瀾,也有人以很嚴重的罪名陷害過林斤瀾。林斤瀾不但一一原諒了他們,還說他們都是值得同情的人。這需要多麼大的慈悲和多麼寬廣的胸懷!

我在書中讀到了作家的心。前麵說到林斤瀾是一位至善的仁者,並不意味著他是一個好好先生。恰恰相反,林斤瀾是一位堅韌頑強、極有原則立場和極具批判鋒芒的作家,這在他的每一篇風骨獨特的作品裏都能體現出來。林老對我說過,當一個作家沒什麼,重要的一條,必須做到獨立思考,獨立表達。如果不能“獨立”,寧可不寫。在“文革”中,林斤瀾什麼都沒寫。別人勸他寫,他也不寫。他說他不會寫。直到可以獨立表達了,他才重新開始寫。他嚴肅而深刻地表達著自己對世界的看法,可謂字字閃耀著毫不妥協的光輝。在有的人看來,林斤瀾寬厚的為人和犀利的為文好像有些矛盾,其實兩者互相超越,並相輔相成,在精神高處達到了完美的統一。我想這就是一個作家的心,一個真正作家的良心。

為寫這部傳記,紹國付出了很多心血。倘是讓我來寫,我是不敢的,我怕我的心理解不了林老的心。紹國知難而進,勇敢地把這項事情承擔下來。紹國盡量以自己的心理解林老的心,寫得誠懇而有分寸。從這個意義說,通過這部書我也看到了紹國的心。借此機會向紹國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