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3)

何其樂在柳絮門口停了十幾秒鍾才摁門鈴,主要是為了考慮一個現實問題:他應該把那束花舉在胸前還是應該把它放在背後。

進柳絮他們小區需要登記,門崗對著他手裏的花兒看了一眼,很友善地對他笑著,可他注意到那束花的目光,卻讓何其樂有點不自在,好像裏麵藏有炸彈似的,讓他懷疑究竟是在超市買花的決定有點兒傻,還是自己太敏感了。

門鈴的響聲還沒有消失,何其樂就聽到了柳絮的腳步聲,他眼睛盯著門上的貓眼,看到它暗了一下,接著門就開了。

何其樂進門之前,還是把花舉了起來。

他看到柳絮眉毛一跳,低頭接過去,微微一笑。

何其樂一邊換拖鞋一邊感慨:“到底是全市富人紮堆的地方呀,你們小區的門可真難進,搞得我都覺得自己快成恐怖分子了。”

柳絮笑著說:“你就別寒磣我了,我就不信,難道比你們省委大院的門還難進?”

何其樂說:“那不一樣吧?”

柳絮說:“本來也不是這樣的,早幾天小區發生了兩起入室盜竊案,才搞這種所謂的全封閉式管理。”邊說邊進了臥室,一會兒又進了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那束花已經插在一隻玻璃花瓶裏了。她捧著它,躬身把它擺放在客廳中央的茶幾上。

何其樂早已把自己安頓在了茶幾後麵的布藝沙發上,麵帶微笑,目光追隨著柳絮在屋子裏流動。這真是一個優雅的女人,同樣的舉手投足,卻似乎具有別的女人所沒有的韻律和美感。何其樂是第一次單獨上柳絮家,但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兩個人在她家裏獨處會是什麼樣子,每一次,他的心都會有點兒怦怦直跳。

柳絮剛把花擺放好,正準備在拐角沙發上坐下,又像想起了什麼了似的,就那樣曲線優美地朝何其樂躬著身,問:“要喝點什麼?有酸奶和可樂。”

何其樂問有礦泉水沒有,柳絮說剛好喝完了,要不然我打電話讓社區的超市送上來?何其樂說別那麼麻煩了,就喝可樂吧。

等到兩個人都坐下來了,卻有點找不到話。

何其樂來過柳絮家好幾次,但每次都是作為跟班陪邱雨辰一起來的,比這一次自然多了。他抬眼朝四周望望,問:“怎麼沒有看到琪琪?”

柳絮說:“它太黏人了,我怕你不喜歡,把它關起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把它放出來?”

何其樂聳聳肩,一笑,說:“算了吧。”

琪琪是柳絮家那隻狗狗的名字,那是賀桐送給柳絮女兒格格的禮物。當然,關於後麵一點,何其樂並不清楚。柳絮連邱雨辰也沒有告訴。不過,邱雨辰倒是當著何其樂的麵拿琪琪開過柳絮的玩笑,說你要是再養隻狗呀貓的,可以叫樂樂,我沒意見,隻要收點冠名費什麼的就可以了。何其樂當時就罵老婆神經,柳絮則急得一時找不到話回複,伸手在邱雨辰背上拍了一巴掌。

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時想到了這件事,對望一眼,很快又把眼光錯開了。柳絮頭微微頷著,眼光落在玻璃瓶裏的花上,好像對它起了研究的興趣。何其樂則“噗”的一聲打開了可樂,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把可樂罐撂在茶幾上,一下一下地慢慢車著它轉。後來,他直起腰,眼光卻順著玻璃瓶身慢慢地抬起來,也盯住了那一束藍色的花兒。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兒嗎?”柳絮問,她抬頭望了何其樂一眼,馬上又看著了那束花。

“不知道。”何其樂很快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嗎?”柳絮追問道,眼光不禁有些遊離。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啦?這花是不是……”

“世界上很多種花兒,同種不同名,唯獨有一種花兒,無論是從非洲到歐洲,還是從亞洲到美洲,也無論它被寫成何種文字,被讀成何種語言,它的意思卻隻有一個,就是你買的這種花兒:勿忘我。”

這個花名何其樂當然聽說過,隻是對不上號而已。聽了柳絮的話,不禁極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剛準備插話,見柳絮目光幽幽地注視著眼前的花兒,好像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也就沒有忍心打斷她。

“每一種花兒都有最初的象征意義,現在人們管它叫花語。有些花兒,還會有專門的故事。”柳絮自顧自地說道,“勿忘我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英俊瀟灑的青年,準備到大山裏去探尋寶藏,愛人對他依依不舍,送給他一枝勿忘我,親手插在他的帽簷上,希望給他帶來平安和幸運。有愛相伴的人總是幸運的,年輕人很快找到了寶藏,瘋狂地往自己身上裝金子,甚至取下那枝勿忘我,把帽子裏也裝滿了金子。這時,山神給他忠告,讓他不要忘了善,不要忘了愛,可他毫不理會,直到他再也拿不下更多的金子,這才匆匆跑了。他成了富翁,可那枝勿忘我卻被他丟在了山間。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雖然沒有受到嚴厲的懲罰,可他一輩子也沒有得到幸福。”

何其樂聽了柳絮講的故事,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想知道勿忘我最初的象征意義嗎?”柳絮問。

“那是什麼?”何其樂也問。

“憂傷的回憶與愛的告別。”柳絮說著一笑,換了一種語氣,繼續道,“不過,不知者無罪,這不是你要表達的意思,對吧?”

“對。我給格格買了點水果,順便給你捎了一束花兒。我認不了幾種花兒,也不知道什麼花語,隨便買的,你別笑話我才好。”

“我怎麼會笑話你?你……還有雨辰,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呀,這麼多年了,不容易。”何其樂換了一個坐姿,讓身體略微朝柳絮傾斜,這才繼續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柳絮搖了搖頭,不經意地噓了一口氣:“就那樣,現在的生意,不像原來那麼好做了。”

何其樂點點頭,輕聲說:“別把自己搞得那麼累,差不多就行了。”

“有時候我也這樣想。可是,怎麼停得下來?再說了,我總得給格格留下點東西。”

“有句老話,說子孫自有子孫福。再說,還有她爸爸哩。她爸爸……黃逸飛不管嗎?”

“你指望他?他什麼時候對這個家盡過責任?我這麼在外麵拋頭露麵、勞心勞力,還不是因為他給害的?真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知道,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柳絮……”

“沒事,沒事。”柳絮伸出手不讓何其樂往下說,她把頭仰起來,一直望著天花板,幾秒鍾後才恢複原來的姿勢,“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他,我心裏就有一股無名火直往外冒。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歹毒的女人,可我常常巴不得他死了,真的。”

“他最近……好像挺慘的。”

“隻要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他還有更慘的時候。嗯,怎麼啦,你最近見過他?”

“算是吧。他跟我說,他的廣告公司快要倒閉了。”

“那麼,他是請你做說客來了,希望我同意他用公司的牌子做一次藝術品拍賣會。這個人,可真是做得出。你不要理他。”

“這本來不是我能管的事,可是,我想知道,你幹嗎對這件事……嗯,這麼反感?”

“那是因為我討厭這個人,還有……其樂你知道嗎?他哪裏會好好兒地做什麼藝術品拍賣會?他隻想賣他的假畫。”

“假畫?”

“哪裏有那麼多真畫?真畫要真有那麼多,也就不值錢了。公司剛成立那會兒我是不知道,還與他同流合汙,是做完拍賣會才知道的。這個人,歪才是有一點的。他的那些假畫,足以以假亂真。明明知道是自己做的贗品,賣個半真半假的價格也就算了,他不,偏偏賣的價還高得很。你不知道,這些年,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就會有人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