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浦港實為內港,內接韓江內河,槽坊雜舟沿流直達腹地;外達東埠及金灣兩大外港,官渡樓船出海直通南北,若北上泉州、福州則須先至東埠;南下花都、廣州港則必經過金灣。
作為天然良港的月浦港,經過近百年的太平盛世,設施完善,規模宏大,一派繁榮景象。此時,寒冬已然遠去,盛秋尚未到來,水位恰到好處,便是人貨兩運的巨帆平底渡船亦無需依靠外港陸路轉運;而豪商闊佬的黑樓船也可直接停留內港。
於是,原本三三兩兩聚於碼頭的河岸纖夫、貨運夥夫便少了許多。勤快些的人或是改行當起撐船的夥計,或是鑽進碼頭充當苦力;而懶惰些的人則幹脆躲進岸邊慈善人士所經營的義渡茶鋪打發時光。
是日,浴佛節剛過,端午亦不遠,又逢日暖風好,水深流緩,江麵上千帆齊揚,碼頭邊船艇鄰靠,洋舶瀧船疍家艇,大大小小並排的舟船一眼望不到盡頭;岸上商賈旅客穿行不息,人聲鼎沸,宛如城內熱鬧非凡的早市。
這熱鬧的情景卻讓林馨音一行人格外添堵。
她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越過堆積如山的貨物,繞過彎路,走錯地方,好不容易才問對了人,千辛萬苦終於來到渡口,卻被擋在渡船之外。
真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葉悠悠十分鬱悶地看著眼前那位蒼發白須的老船吏,納悶道:“為什麼不行?”
“超載。”老人麵無表情地盯著手中的記事冊,淡淡地回答:“你們有三人一馬,但本趟渡船已近滿客,隻剩兩個空位。或者兩人,或者一人一畜生,你們自己商量著辦。”
“這是專門渡海的鐵骨大船,便是再多上兩人又何妨,怎可能超載嘛……”葉悠悠不死心地抗辯。
“本渡船係官渡,並非私渡;隻講規製,不為牟利。”老人抬起頭,強硬的言辭中毫無商量的餘地:“再講一次:兩人,或者一人一畜生。你們可要趕緊下決定了,今日客流相當多,再磨蹭,要麼去找那邊的私渡,要麼就幹脆等傍晚那班吧。”
“哎呀呀,阿伯,通融一下嘛……我們也就三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加起來其實也不夠一個壯漢重,您說是不是?何況我那兩位妹妹是第一次出遠門,若在此貿然分離,以致發生意外,我可沒法向她們在福州的父母交代呀……您老就行行好,讓我們一齊上船吧……”葉悠悠開始使出渾身招數做最後的掙紮,一邊裝模作樣說得楚楚可憐,一邊卻嘟著嘴眨起眼施放媚勁,可謂兩管齊下、左右夾擊。
在旁的蘇若雲,看得臉色泛紅,低下螓首。
“悠悠……”林馨音也快看不下去了。她發現在附近圍觀的男人似乎有增多的趨勢;而在老人背後,一些壯年船夫已停下手裏的忙活,聚在一堆對著她們三人來回打量、嬉笑指點。
“小姑娘,我勸你收回這套把戲的好。”老人雙眉皺得像樹藤緊纏,不但不買賬還反而聲色俱厲地教訓起來:“即便風氣再開明,不管男女,都應坐有相、立有姿、行有度、說有道。那像你這般說話輕浮、行為不端、亂出誑語、胡拋媚眼?莫得辱沒了自個的名聲,咳!”
伴隨著這一聲重咳,老人還往後瞥了一眼。頓時,身後那群正在胡思亂想得不亦樂乎的船夫們仿佛被重錘敲醒,立馬作鳥獸散,一個個如老鼠般低著頭、攬著手裏活灰溜溜地跑進渡船。
原本在四周駐足圍觀的人群中,半數男人紅著臉默默走開。
“@#¥%……”葉悠悠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得火冒三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直想當場就抓住這不解風情的老匹夫衣領,狠狠噴他一臉口水!
你以為老娘喜歡對你這老家夥拋媚眼啊!啊?!啊!!!
便在此時,一陣甜蜜蜜的對話聲從身後傳來。
“相公……這便是渡口了麼?好累呀……”
“是呀,娘子……從這兒便可乘船直達福州,便利得很呢……”
葉悠悠聽得顰眉蹙額。她轉身一看,見到一對年輕夫婦正向這邊走來。
這對兒似是新婚不久。那頗具姿色的少婦緊緊挽著一個年輕男子的手臂,雙眸也不看路,隻是盯著她夫君一個勁地撒嬌:“能快點坐上船麼?奴家走得腳都疼死了……”
“呀呀,很快就能上船啦……娘子再忍著點,啊?”男子笑得合不攏嘴,顯然十分受用這份打情罵俏的雅趣。隻是,當他走近幾步,看清渡口之前的另外三位佳人時,卻頓然一怔。
少婦敏感地注意到夫君的異動。她轉眼一瞧,見到眼前三位靚麗非凡的少女,頓時臉色便沉了下來。她暗暗使力拖著呆若木雞的夫君徑直走向老船吏,冷淡地問道:“請問還有幾個船位?”
“兩個。”老人不急不慢地提醒道:“不過,在你們之前,還有人未作決定是否上船。”
“太好了!”少婦似是沒聽懂老人的言外之意,對著她的夫君雀躍道:“正好有兩個空位耶,真是走運!相公,我們這便趕緊上船罷!”
“啊?可是,這不還有幾位姑娘在等船麼……”男子的腦袋還沒轉過彎來,仍在糾結新來後到的問題。
“這不明擺著嗎?!”少婦的笑臉閃過一絲不快:“她們有三人一馬,我們隻有兩人,船位隻得兩位,還有什麼好說呢?”
“咦……這樣麼……”男子仍是不好意思挪開步子。他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那稍微年長些的少女,卻正好與對方的眼眸對上,頓時又是愣住。
葉悠悠走了過來,輕輕地歎出一口氣,言語中盡是體諒入懷的感情:“這位夫人所言極是,我們雖然早到,但畢竟人多,不便上船;若你們急著趕路,讓位給你們也無不妥……”
少婦狐疑地看著葉悠悠,不知對方有何打算。她下意識地緊緊挽住夫君的右臂,尋思著眼前這妖媚的少女是否真的知難而退,但卻看到對方竟然越走越近,內心驟然一緊!
那葉悠悠,竟然很自然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香裹似的物事,接著便牽起別人夫君的左手,將該小物件塞進對方手掌之中,同時很適時地演繹出一個嬌嗔:“隻可惜我們不能及時趕到福州了。若公子提前到達福州,可否幫我們先將該物事捎給歐陽家?”
“咦?哎?這……”這男子被突如其來的溫柔迷惑得神魂顛倒,幾乎忘了身旁還站著他的夫人,隻是口齒不清地回應道:“這這這……好……不好……好……”
“好還是不好嘛。”葉悠悠使出必殺技,媚然一笑。
“好……”男子立即投降,卻沒感到右臂痛感驟深。
“太好了!”葉悠悠抽回雙手,欣然拍起手掌,笑得花枝亂顫:“公子大恩,小女子必當謹記於心。若到福州之際,定當登門拜訪,請問公子所居何處呢……”
“哦,哦……觀,觀潮居……”男子聽得內心一蕩一蕩的,心魂早已飄到了九天之外。隻是他尚未表達歡迎之情,便有一記閃亮的耳光倏然把他打醒!
“啪!”
跟接著,便是一個哭腔重重傳來:“去死啦!”
那原本號稱腳疼不已的少婦,此刻正朝著來路飛快奔去!
“啊,啊,娘子……”男子抬起右手捂著火辣辣的右臉,呆立了好半刻,才想起拔腿去追。隻是,他的左手卻還緊握著葉悠悠的小香裹。
路人頓時議論紛紛,駐足評論。
林馨音覺得丟臉至極……這葉悠悠在做啥啊!
可葉悠悠卻是呼了一口氣,慶幸地說道:“好險!差點就給搶了船位!”接著,她便轉而向林馨音和蘇若雲喊道:“小音,若雲,不能再拖延了!私渡不能載馬,如今隻能先上一人和小黃,另外兩人乘私渡前往福州。我們商量一下怎麼安排?”
林馨音和蘇若雲相視一眼,各退一步。她們都不想和這妖女一起乘船……天曉得後邊還有什麼令人崩潰的事件?
一切盡在不言中。葉悠悠十分失望地歎道:“好啊!我今天本來就夠丟臉了,你們還來嫌棄我!姐姐不理你們了,自己一人去福州!”
“也不是這麼說啦。”林馨音見狀,雖然知道葉悠悠是在假受傷,但仍好言安撫道:“其實不就分兩批走而已嘛……若沒有你,小黃連個位子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