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往昔時光的幻影
洛克渥爾車站——
從月台可以一眼望盡的街景,幾乎都是帶有濃烈開拓時代色彩的木造建築。西邊可以看見一座高大的岩山,但卻看不太出那座山有什麼價值。想拓展物流事業的話,那座山反而會導致地理位置不太方便,感覺就像是開拓工作遇到瓶頸之後殘留下來的城鎮。
盡管地理環境不方便,這座城鎮卻有一座巨大豪華的車站,每天都有許多乘客在此往來,多到幾乎摩肩接踵的地步。
人口一萬兩千,以城市的麵積比例來看,人口並不多。事實上鮮少人知道,這些人口有三分之一是來自外地的長期派駐人員。而知道這將近四千人會留在這種窮鄉僻壤的理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從這裏可以看到的岩山另一邊,有著一大片未開拓的秘境。
獵人們為了狩獵大陸的稀有動物而以這裏為據點,另外會有一些旅行商人來這裏向獵人購買獵物,或者來兜售商品。這樣的小循環不知不覺變成大連鎖,吸引許多珍奇商品或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到來。
然後——又有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來了。
月台上——車掌和站務員兩個人正從貨車卸貨下來。
在下車乘客很多的這個車站裏,起卸貨物是很平常的工作。實際上這兩人也正以熟練的動作接連卸下貨物。但兩人臉上的表情卻不像處理日常工作那樣平淡,而是想要別開視線,不去看某種值得敬畏的事物一般。
直到貨物隻剩下一個時,站務員才像難以忍受似地開口:
「我說,這到底是什麼?」
留在貨車上的是一個巨大的金屬箱子。粗獷的金屬釘子打在箱子的邊角上,表麵刻有歐爾達教的十字架。箱子是六角形,大小足以裝進一個人。
這是——棺材——為了避免在運送途中打開,棺材以皮帶捆著。
「這是客人的行李。我們隻要將之卸下就好。」
隻要卸完貨物就可以往下一站前進的車掌煩躁地回答。相對的,列車駛離之後還得搬運這些貨物的站務員則非常坐立不安。
停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車掌與站務員死心似地開始移動棺材。金屬製造的那個東西重得令人害怕。
兩人想辦法將之移到貨台上,站務員已經快累倒在月台上。對有點年紀的他來說這似乎是個苦差事。中年的車掌向這樣的他敬了一個禮,逃跑似地快速鑽進了列車裏。站務員勉強回了一禮。
喀當鏗咚——沉重的聲音響起,列車開始起動了。站務員的工作還沒結束。必須盡快把包括棺材在內,總共三個貨台份量的行李送到提領處才行。
站務員一邊揉著腰一邊準備站起來,這時聽到奇怪的聲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彷佛從地底傳來的呻吟聲,讓站務員退了半步。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棺材裏麵傳出來的。
「那裏……有人在嗎……?」
這回的聲音毫無疑問是從棺材裏麵傳出來的。站務員似乎已經嚇到腳軟,再次跌坐在月台上。
「既然你沒有動作,就代表沒有因為代價而失去聽覺。對吧?那邊的契約者。」
無法理解聲音在跟誰說話,孤身一人的站務員顯得狼狽不堪。然後——
「真奇怪。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裏?」
聲音從站務員旁邊傳來。直到現在為止,這裏除了站務員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人才是。站務員驚訝地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果然一個人也沒有。
「如果是契約者,憑氣味就可以知道了。盡管我們第一次碰麵,但可以拜托一件事嗎?」
棺材「喀噠喀噠」地搖晃著。不見人影的聲音訝異地說:
「拜托什麼?」
「不是麻煩的事。請幫我打開棺材的鎖扣。」
棺材被嚴密地鎖著。不見人影的聲音當然要丟出疑問:
「明明出不來卻自己跑進去?」
「怎麼可能。是移動途中被雞婆的好心人鎖住了。因為這是個高檔棺材,如果可以,我不想弄壞它。」
應該是別站的站務員做的,但知道同事遭到批評,站務員的臉色變得鐵青。然而棺材和聲音卻像當作站務員不存在似地繼續對話。
沒多久之後,不見人影的聲音似乎答應了棺材的請托。啪吱——啪吱——鎖扣上的皮帶被解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棺材裏麵究竟裝著什麼?盡管覺得應該立刻逃跑,但兩腳不聽使喚的站務員隻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發抖。
等所有皮帶被解開之後,棺材蓋發出沉重的聲音打開了。
包裹著抬起的白皙雙手的,是縫有高級蕾絲的豪華衣物。彷佛陶瓷娃娃身上穿的黑色禮服。半張臉被白色麵具覆蓋,嘴唇抹著黑色口紅。剩下的半張臉就像撲克牌的小醜一樣,化著眼淚般的妝容。
裏頭是一個比棺材小上許多的少女。雖然臉上化著詭異的妝,不過五官本身卻還挺漂亮,年紀大概是十來歲吧?少女起身,華麗的黑發就像窗簾般展開。
少女站起身子——立刻往鐵軌的方向奔去。
「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她吐了。
「……啊——你暈車了?」
「貨車……車廂……嘔……真不是人……搭的……嘔……」
不見人影的聲音好像正在為少女拍背。黑色長發亂成一團。一會兒之後,少女似乎也平靜下來。雖然因為化妝和戴著麵具的關係看不太出臉色,但她還是搖搖晃晃地勉強站起來了。
「得救了。感謝。如果再慢一步,我就會在棺、棺材裏麵……嗚嗚,想必會是一片慘狀……我還以為沒救了……」
看樣子她相當痛苦。這會兒居然哭了起來。右半邊臉上的妝被淚水滑過,形成一幅地獄景象般的光景。
「呃……我趕時間,你沒事了嗎?」
「嗯,沒事了。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再見羅,要堅強地活下去喔?」
「且慢。敢問閣下大名?我是潔諾芭。」
少女——潔諾芭的聲音,讓不見人影的聲音躊躇了一下之後才回答:
「……我是逢魔。」
「逢魔。我不想恩將仇報,希望今後不會再碰麵。」
「是嗎?真遺憾。你的打扮看起來像是難得可以被我記住的。算了,也罷。」
以這句話作結,不見人影的聲音——逢魔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
潔諾芭回頭看向站務員。
眼淚形狀的妝容被真正的淚水弄花。少女帶著這樣一張臉走近,站務員嚇得直往後退,但少女卻不知為何也吃驚地退後。然後像提防陷阱的野獸似地小心翼翼貼近,一鼓作氣蓋上棺材蓋子
接著她眼神空虛地碎碎念了一會兒,並輕輕鬆鬆地背起就算用金屬塊稱呼也不過分的棺材。
「……人類不可怕。人類無害。人類不危險。」
少女彷佛要對自己洗腦似地自言自語,離開了月台。
茫然目送少女離去的站務員,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一件事情——
「那兩個人是不是搭了霸王車啊……?」
※
「耶露蜜娜。你的臉色不太好看,沒事嗎?」
回想起來,那天早上確實有一點徽兆。
難得耶露蜜娜說想吃早餐而替她準備,但盡管送上了餐點仍遲遲不見她動手,開動之後也常常停下動作。
如此問的,是法連舒坦因家的執事馬克·馬多克。
沒有任何折痕的燕尾服上,繡有彷佛雙翼般的法連舒坦因家徽。堅毅的舉止雖然讓人覺得稱呼他為青年較合適,但很困擾似的笑容與可愛的圓眼鏡讓他看起來年輕不少。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耶露蜜娜抬起茫然的眼神。
她有著一雙翠綠的眼眸。盡管麵容如玻璃工藝品般纖細,但表情卻缺乏變化。聲音雖好似銀啼鳥般優美,然而除非必要絕不多話。她今天難得穿著一件灰色的洋裝。長度及肩的金發,比起剛相遇時略長了些許。
耶露蜜娜不可思議似地用手托住臉頰。那動作看起來就像在確認自己的表情變化,但馬克所說的應該是臉色。
「不合您口味嗎?」
「……不,我隻是……有點困。」
育點困——耶露蜜娜很少這麼說。馬克偶爾提醒她好好休息,她也會說「不喜歡睡覺」。馬克因此覺得更不安了。
「您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
「……身體狀況沒問題。」
仔細想想,從幾天前她就多多少少表現出今天這種樣子。
不,耶露蜜娜幾乎沒有表情變化可書。有可能從更早之前就身體不適了,隻是馬克沒有發現而已。
結果耶露蜜娜也沒怎麼進食就放下了叉子。
「……抱歉。」
留下大半餐點的耶露蜜娜抱歉似地說。
「我認為您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馬克這麼一說,耶露蜜娜就乖乖地往床上……才怪,往書房前進。
「小姐……耶露蜜娜,請您先別看書,好好休息吧。」
聽馬克這麼說,耶露蜜娜緩緩地將翠綠的眼眸看向他。
這樣的她不知為何看起來非常不安,令馬克有些動搖。
「耶露蜜娜?你真的沒事嗎?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是不是請醫生來一趟……」
像打斷馬克的話一般,耶露蜜娜搖了搖頭。
「……沒問題。我挑好書之後就會乖乖休息。」
耶露蜜娜去了書房。
馬克手腳俐落地收拾餐具。寢室前麵有一條向左右延伸出去的大走廊。往右邊轉過去沒多遠就是通往玄關大廳的樓梯,收納餐具的廚房則在地下。
來到玄關大廳,馬克忽然停下腳步。
……還是何點介意……
馬克改變前進方向,抱著慘劇穿過玄關大廳。燦爛的陽光灑落戶外,看起來是個適合晾曬衣物的天氣。
迂回繞過洋房周圍的庭院,往東邊前進,可以聽到水聲。來到牆壁的盡頭,便看見前方有兩名少女。
「啊,馬克先生,怎麼了嗎?」
以活力十足的聲音這麼說的,是正在裝滿水的水桶裏洗衣的少女。
少女身穿雪白圍裙與頭飾。看來洋溢活潑氣息的褐色肌膚配上大大的琥珀色雙眼。頂著一頭亂翹的頭發。這個大陸原住民一族的少女——艾霞,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女仆打扮。
正當馬克打算回應時,另一個少女大跨步地走了過來。
這個少女也跟艾霞一樣一身女仆打扮。雪白的頭發長度到腰際左右,連皮膚和睫毛都是統一的純白色。少女因為膚質敏感,為了防止日曬,身上隨處都包著布巾遮擋陽光。
純白少女——要來到馬克跟前……毫不留情地踹了他的腳腔。
「呆瓜。來這裏幹麼?你以為我們在洗些什麼衣服?」
痛得眼淚直流的馬克理解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麼輕率。要和艾霞正在清洗這幢洋房裏所有人的換洗衣物。裏頭當然有家主耶露蜜娜的衣服,自然也有要和艾霞等女性的貼身衣物。
馬克連忙轉過身去。
「然後?你跑來這裏有何貴幹?」
「嗯,有件事情讓我有點在意……」
馬克這麼回答,要則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你又被來路不明的契約者盯上了嗎?」
「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那樣還比較輕鬆耶……」
要那副感到訝異似的氛圍從身後傳了過來。
「耶露蜜娜怪怪的。該怎麼說,看起來有點身體不適,但我頂多隻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所以我希望你能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