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克和多明尼克也吃飽之後,他開口問了:
「多明尼克先生,我發現倉庫裏麵有戰棋盤,可以借用嗎?」
「嗯?可以啊……戰棋啊,真令人懷念呢。我以前也常玩喔。」
「我想要可能會覺得無聊,所以打算拿去陪她玩玩。」
「這應該不錯。那收拾的工作就由我來,你去陪陪她吧。」
「謝謝。」
馬克去倉庫取出戰棋盤之後,造訪了位在二樓的要的寢室。
「要,你睡了嗎?」
「還沒。怎麼了?」
打開門之後,就看到一頭雪白秀發的少女正坐在床上。
她的肌膚與發色同樣雪白,堅毅而細長的雙眼令人聯想到琉璃貓,臉孔輪廓有著東洋人特有的柔和線條。是個與耶露蜜娜相反,喜怒哀樂總會寫在臉上的少女。
要的膝上放著一本敞開的書本。或許是她的故鄉的書籍吧,上頭綴著扭來扭去的文字,馬克根本看不懂。
馬克遞出手中抱著的箱子。
「你有玩過戰棋嗎?」
「不……隻有聽過名稱。」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玩玩看?我想可以打發一些時間。」
馬克在桌上擺放棋盤與棋子,要也興致盎然似地挺出身子。
「這是將棋子擺在8X8的棋盤上,以吃掉對手棋子為主要目的的遊戲。」
「……怎麼玩呢?」
「每種棋子都有規定的移動方式。有劍、槍、弓、馬、城堡和王,吃掉對方王的那一方就獲得勝利。我記得是發源於拉其那斯的。」
馬克一邊解說一邊擺放棋子。
「劍雖然一次隻能前進一格,但隻要攻入對方陣地,就可以變成除了城堡以外的任何棋子。」
「跟你的能力很像呢。」
馬克的能力在白天會受到限製,到了夜晚這樣的限製就會解除。確實有點像「劍」這種棋子的性質變化。
「或許是如此呢。接著,槍可以往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移動三格,但卻不能移動到不足三格的位置。」
——有點類似瑟莉亞的(魔彈)。
馬克想起之前交手過的契約者,繼續說明:
「弓可以移動到斜角方向的任何一個位置……哎,有點像艾霞的(魔眼)吧?然後馬就有如其名,可以縱橫無盡地隨意移動。」
「這就是亞隆了吧!」
亞隆因為在締結契約時支付代價,失去了包含痛覺在內的所有觸覺。有那樣巨大的身軀加上不覺得痛,亞隆果然跟戰車沒兩樣。
「原來如此……然後城堡可以移動到三格範圍內的任何位置。有點像所有棋子功能的綜合版,就像你的能力那樣。」
要的能力可以讓其他契約者的能力失效。一旦踏入她的領域之內,就沒有契約者可以活著出去。這就是她過去之所以被稱為「契約者獵人」的原因。
「然後王可以朝任何方向移動一格。這種遊戲就是一邊保住自己的王,一邊想辦法奪下對手的王。」
「很有意思。試試看吧。」
要這麼回答之後,馬克露出聖人般的溫暖笑容。
——上鉤了啊。
「話說,隻是單純下棋應該有點無趣吧,你認為呢?」
「唔。你有什麼點子?」
「來賭一把吧。不過要在遊戲中拿太危險的東西下注也有點誇張,就賭一點小錢如何?」
馬克一副自己已經很妥協的態度這麼說。要想了一下,很快就點頭了。
「嗯,也無妨。怎麼賭?」
「每一場輸贏賭五十史皮魯,你覺得如何?」
馬克的月薪是六十四史皮魯。麵對提出的賭注幾乎籌於一個月薪水的馬克,要卻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
契約者的傭金大多是天價。雖然很少有契約者會主動要求太誇張的酬勞,但因為每個人的能力不同,總是會出現酬勞的差異。
也因此,大多數的契約者都沒什麼金錢概念。要當然也不例外。
馬克是因為接連造訪的不幸讓他的存款瞬間歸零。雖然這金額對要來說隻是九牛一毛,但對馬克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隻要可以撈油水,就算是同事他也不會手軟。
就這樣,兩人開始遊戲……想當然耳,身為初學者且根本不知道下棋方法的要當然輸得一場糊塗。
要咬緊淡桃色的嘴唇,滿臉通紅地顫著肩膀,以全身表現出不甘心的情緒。
接著,要瞪了馬克一眼,伸出食指指著他。
「再來一局。」
以要的個性,馬克堅信她一定會這樣說。但馬克故意不馬上接受,假裝很困擾的樣子歪著頭苦笑。
「我是無所謂,但你其實第一次接觸這個遊戲,是不是應該讓你一下?」
馬克刻意表現出親切的態度這麼提議,但要卻很憤慨似地眯細了琉璃貓般的雙眼。
「別小看我。不用放水。」
正合我意——馬克在心中大叫。
要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若是由馬克提議放水的話她肯定不會點頭,既然她自己拒絕了,就不可能事後要求馬克放水。因為這樣心生不悅的她會喪失冷靜,這樣馬克就更容易贏了。
馬克對著完全落入陷阱的要露出微笑,這時一道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那就讓我提點一下吧。」
回過頭去,就看到一臉悠哉表情的總管——才怪,那人正威風凜凜地張著眼,彷佛一位騎士般佇立著——是多明尼克。
「多、多明尼克先生……?」
馬克看到氣勢完全不同以往的總管,登時說不出話,這時多明尼克已動作輕巧地移動到要的身邊。
「這遊戲我挺熟悉的,做過無數種沙盤演練。就像不懂用刀的人隨便向你挑戰必死無疑一樣,剛學會規則的你很難贏吧。」
或許拿刀做比喻讓要覺得很有說服方吧?隻見她相當不服氣地抿緊了嘴唇,但最後還是死心地點點頭。
「我懂了。我承認我功夫不到家,麻煩你給點建議吧。」
誰能想像要竟然會如此老實地接受他人幫助。馬克臉上滑過一滴汗水。
——現在的多明尼克先生既是多明尼克先生,卻又不是他。
馬克很難想像現在的總管會像平常那樣說著「哎呀,輸了呢」。而且身為契約者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男人是很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生命安全的對手,內心響起最激烈的警報。
隻不過是下盤戰棋,為什麼會造成自己的生命危險?馬克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遇上前所未有的強敵而繃緊了神經。
「那麼——開始吧。」
要讓劍向前,馬克也同樣推進劍。一開始的兩、三步,多明尼克隻是靜觀其變,但到了第四步——馬克動了城堡的棋子之後,多明尼克突然開口了:
「要小姐,城堡可以越過我方和敵方的任何棋子前進,這就是它身為城堡的功用。像馬多克這樣以劍為前鋒的方式是一種很有效的策略,想要與之對抗的話,部署可以跨步前進的槍就是有效的應對。」
要「唔」了一聲,點點頭,挪動了槍的棋子。
——不僅偷學我的手法,連應對方式也……
如果多明尼克隻是告訴要怎麼下,而要也隻是照做的話,情況還好一點。但下棋的人基本上還是要,多明尼克隻是在一旁提點罷了。
這就表示要可以漸漸理解馬克的意圖,並學會如何應對。
要本來就擁有在一招之內即可看穿對手契約者能力的強大洞察力。平常她的自尊心並不允許自己聽取他人的建議,但現在的要誠心地接納多明尼克的建言,馬克每下一步,她就可以學到好幾種手法。
從優秀的老師那裏接受適當指點的要,隻需配合自己本身具有的強大計算能力,就再也不是剛學會規則的門外漢,而是能夠發揮葬送許多契約者的「契約者獵人」實力的強大對手。
馬克也算相當頑強了。自己的手法逐一遭到識破之餘,還能死命地防堵對方的嶄新布局。但當他漸漸由進攻轉為對抗,接著變成防守一方的時候,勝負便已成了定局。
馬和弓淪陷,貫徹防守姿態的城堡遭到擊破,唯一采馭攻勢的槍也被消滅了,劍無法攻入要的陣地,結果馬克投降了。
「……我輸了。」
馬克呻吟似地低聲說,要露出了爽快的笑容。
「嗯,挺有意思的嘛。」
「哎呀,要小姐很有天分呢!我隻做了最低限度的建議,但沒想到可以贏得這麼漂亮。」
「哼。你都把他的打算說得一清二楚了,不管誰都可以贏吧。」
「那……下一盤我就不說話。」
依然緊繃著臉的多明尼克這麼說,馬克回光反照似地抬起臉。
「那麼,再來一盤。」
「好。賭金比照之前嗎?」
要的這句話讓多明尼克挑了挑眉。
「……我想機會難得,要不要提高賭注?」
「正合我意。」
當時馬克並沒有理解。多明尼克這句話其實罕見地充滿了壞心眼。
「那就加倍,一百史皮魯吧?」
「無所謂。」
然後,馬克就挑戰了不應下手的第三盤。
「……你好弱。」
馬克輸得一場糊塗。
馬克其實並不弱。如果讓他在鎮上的地下酒場跟人賭棋,他的勝率應該有八成左右吧。
但也因為這樣,馬克讓要學到很多。如果馬克是一般平庸之輩,要應該就不會變成這麼凶狠的棋手了。
方才多明尼克的建議徹底分析了馬克的手法,加上要本身也在短時間內大幅成長到一般人以上的程度。雖說馬克的實力應該還是較強,但手法全部被看穿的話根本就不可能贏。
馬克潸然淚下,多明尼克丟出無情的一句話:
「好啦,馬多克。願賭服輸喔?」
被這麼一說,馬克才知道想從新手要身上撈點油水的自己反而被算計了。多明尼克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馬克哭哭啼啼地掏出一張一百史皮魯的紙鈔交給要。
「那就再來一盤吧。」
——豈能就這樣夾著尾巴逃走!
馬克自知敵不過要。但也不能輸了就摸摸鼻子走人。大多數因為賭博而破產的人都會這樣想,正當馬克打算再次挑戰——突然發現時間不早了。
從懷中掏出銀表一看,短針正好指在九的位置上。
「差不多到小姐用茶的時間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怎麼,這樣就不玩了喔……」
不知為何要的聲音聽起來不像獲得勝利的喜悅,反而有幾分失望。
馬克盡管歪頭不解,但因為必須退出了,於是離開要的房間。
※
鈴——在廚房燒好開水,並準備好茶具組之後,清脆的鈴聲響起。
——很準時呢。
馬克捧起茶具組,往位在二樓的耶露蜜娜寢室前進。輕輕敲了敲刻有單邊翅膀花紋的門板,就聽到「請進」的回應。
「打擾了……哎呀?艾霞也在呀。」
耶露蜜娜正在教導艾霞功課。桌上放了墨水、筆以及幾本書。
「今天很認真學習呢。」
「並、並不是這樣啦。」
馬克側著頭問道,艾霞想蒙混什麼一般手忙腳亂地整理起桌麵。馬克看了看耶露蜜娜,她很難得地露出微笑。
「……其實,她隻是想看看你端紅茶過來的樣子。」
耶露蜜娜這麼回答,艾霞就狼狽地弄掉了書本。
「紅茶我不是每天都在準備嗎?」
「可是馬克先生,你為什麼知道耶露蜜娜幾時想喝紅茶呢?甚至連我要跌倒了都知道……為什麼呢?」
被這麼一問,馬克露出苦笑。
「其實也沒有多了不起喔。艾霞也知道小姐起床之後會喝一杯紅茶吧?除此之外,在讀書的時候也會想喝茶。睡前也習慣喝一杯茶。」
馬克掐指算了起來。
「所以,我會在小姐差不多想用茶的時候事先燒好開水。這麼一來,待鈴聲響起時,即便還沒衝好,也可以將泡到一半的茶端到房間裏吧。」
這麼回答之後,艾霞依然一臉覺得很神奇的表情。
「那……為什麼知道我要跌倒了?」
「你會跌倒,幾乎是種習慣了吧。」
馬克自信滿滿地這麼回答,艾霞卻憤慨地嘟起嘴巴。
在耶露蜜娜品茶途中,艾霞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回房去了。馬克檢查完房內的燈油殘量等狀況時,耶露蜜娜也正好喝完茶。
「那麼小姐,我也下去休息了。」
馬克端著茶具組恭敬地彎腰,耶露蜜娜微微點頭,一對翠綠眼眸看向馬克。
「……你剛剛在要的寢室做什麼?」
「啊啊,非常抱歉,打擾到您了吧?是戰棋。我想到可以讓要打發時間才拿去的。」
這麼回答之後,耶露蜜娜不知為何不滿似地眯細眼睛。
「……挺開心的嘛。」
「我輸慘了。一點都不有趣。」
這麼回答之後,耶露蜜娜茫然地望著上方。看起來像是緬懷過去一般。
「……我小時候也常玩。明明不會輸給任何人,但就是贏不了多明尼克。」
「小姐也是嗎?」
馬克甚感意外地這麼說,耶露蜜娜驚訝地眨了眨眼。
「……你也是?」
「啊,這個嘛,我是輸給接受多明尼克建議的要……」
這麼回答之後,耶露蜜娜好像稍稍放鬆了嘴角。
「……有空的話下次帶過來吧。我陪你下。」
「我不覺得我能下贏小姐。」
「……可以讓你練練本事。」
馬克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但耶露蜜娜卻轉頭堅決地看著書本——
——然後以很細微的聲音說:
「……你不想報一箭之仇嗎?」
馬克這才理解耶露蜜娜是要教導自己戰棋的技巧。
「小姐說得沒錯。」
然後馬克就養成了下戰棋的新習慣。
回到地下室的寢室,馬克將燕尾服與襯衫燙好,確認沒有皺褶之後才掛到衣架上。把比較髒的手套和白天被弄濕的燕尾服丟進洗衣籃之後,馬克呼了一口氣。
正打算拿起從書房借出的書本時,馬克想起還有一件工作沒有完成。
「糟糕!忘了寫業務日誌。」
雖說是業務日誌,但上麵並沒有什麼既定的行程規劃。隻需要把當天發現的問題及需要評斷的事項簡單記錄一下便可。
馬克回想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因為艾霞打翻花瓶被淋成落湯雞。即便毀壞也會恢複原狀的怪異洋房。耶露蜜娜投擲的小刀不知為何朝自己飛過來。想從要身上撈點油水結果被反撈,還見識到多明尼克的雙重人格。
「……唔。」
馬克微微點頭,在日誌上寫下一行字。
接著讀了三十分鍾的書之後覺得有點睡意,就將艾霞給的書簽夾進書本。吹熄油燈,鑽進被窩。
——今天也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