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我不知道你是指哪一個。請好歹告訴我,你在找的是哪一類的東西。」
看到馬克求情似地這麼說,(戰艦)挑了挑眉毛。
「哎喲……?你的眼睛,該不會……」
「請等一下。(戰艦)先生沒必要陪這種小角色瞎攪和。」
彷佛打斷(戰艦)的話語一般,之前那位店員靠了過來。然後——無聲無息地飛出了一腳。滾倒在地上的馬克,感覺眼前的黑裙子搖晃了一下。
碰——接著傳來一道宏亮的聲響。
耶露蜜娜不知道在想什麼,賞給店員的臉上一記巴掌。該怎麼說,不知道她是利用了杠杆原理,按下某一邊就會抬起另一邊,還是說折彎彈簧就會因為反作用力倒彈回去,總之就是非常理所當然,迅速又漂亮的一記巴掌。
完全反應不過來的店員,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不斷地眨眼。
——傻瓜,你這是幹什麼!
然後被打的店員當然不可能默不作聲。他整張臉泛紅,露出憤怒之色。
「該死的女人——!」
馬克急忙撞向正打算舉起手的店員。很標準的就是身體動得比頭腦還要快。
店員被這出其不意的一下撞飛。馬克立刻抽出小刀,轉身往(戰艦)扔過去。(戰艦)應該是判讀出小刀的飛行軌道了吧?他與方才截然不同,甚至連躲也沒躲。
鏘——馬克的小刀徒然地擊打在裝甲厚度可比戰車的輪椅上。
「喔?腦子動挺快的嘛。」
(戰艦)發出佩服的聲音。馬克擲出的小刀插在輪椅輪子上。這麼一來輪椅就無法像方才那樣猛衝。
「耶露蜜娜,快逃命!」
馬克說出今天已經不知道說過幾次的台詞,抓起了耶露蜜娜的手。
(戰艦)也沒有追上來,隻是靜靜地看著馬克等人的背影離去。
※
兩人再次躲進昏暗的小巷裏。
「你在想什麼啊?做出那種事,接著就要輪到你挨打了耶。」
耶露蜜娜覺得很不可思議似地眨了眨眼。
「……那個人打了你。」
馬克知道自己臉紅了。
——她竟然會一臉正經地說這種話啊。
盡管心裏動搖,馬克還是察覺現在可不能這麼悠哉。
「那些人到底是被我偷走什麼,為什麼那麼生氣?」
偷來的餐點是連同托盤一起放著的。如果隻是偷吃東西就被這樣執著地追殺,確實有點奇怪。馬克煩惱著,然後才發現口袋裏麵有個異韌。
將東西取出來一看,那是一個小瓶子。在逃跑之際握在馬克手上的那個東西,就這樣被他收在口袋裏。
「該不會是這個吧?」
這瓶子怎麼看都是鹽罐,難道是裏麵裝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馬克將之拿在手中把玩,耶露蜜娜也看了過來。她那輕盈柔軟的頭發撫過臉頰,馬克覺得自己的理性受到了考驗。
——這家夥怎麼老是這麼沒有防備,知不知道我是男人啊?
馬克為了保持平靜而深呼吸,同時決定打開瓶子看看。瓶子並沒有扭得很緊,蓋子很輕易就打開了。
「這是……?」
瓶子裏麵有一把「白粉」。
——白粉——看起來像黑幫份子的男人——殺氣騰騰地追殺吃霸王餐的對象的男人——從這些條件能夠導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那家餐廳是販賣禁藥的仲介商嗎……!
盡管馬克在心中抱怨「別在普通的餐廳兜售這麼危險的東西啦」,但他也理解到自己陷入了超乎想像的危險局麵。
確實,要是「那個」被偷了,黑幫份子當然會殺紅了眼。而且從剛才偷聽到的對話來判斷,對方似乎以為馬克等人是敵對組織的間諜。
「超不妙的啊……耶露蜜娜。我們逃出去吧,事情很嚴重。」
馬克這麼說完,正打算讓耶露蜜娜站起來的時候——
「逃跑這種行為不太可取啊。」
聲音從頭上傳來。
抬頭一看——馬克說不出話。輪椅男就出現在那裏。雖然被對方追上是遲早的問題,但馬克說不出話的理由,是因為輪椅竟然掛在牆上。
(戰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隨著「喀啦喀啦」的聲音在牆上移動。
「既然你也是個契約者,就要自己開拓未來啊。」
「契約者……?」
不熟悉的字眼讓馬克皺起眉頭。(戰艦)在單邊眼鏡閃爍著詭異光芒的情況下前進著。
「我就報上名號吧,我是李奇多·馬卡。別人大多稱我鴻(戰艦)。」
金屬聲音嘎吱作響。他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來讓輪子前進?馬克將注意力放在這點上麵,又嚇得說不出話。
輪子上沾了類似泥巴的黏性物體,似乎就是靠著這個讓牆壁和輪子貼合在一起。耶露蜜娜也發現這個了吧?隻見她微微倒抽一口氣之後站了起來。
「喔喔。小姐,請你靜觀其變吧。」
這麼說罷的(戰車)——李奇多腳下竄出一股黑色影子。眼看黑影竄到了耶露蜜娜腳邊,馬克見狀才發現自己的鞋子上也附著了同樣的東西。看來對方就是利用這個跟蹤過來的。
耶露蜜娜不悅地挑眉。纖細的雙腳埋進泥中,直到腳踝的位置。
「等、等一下。這件事情跟耶露蜜娜沒關係。你的目的是這個吧?我會乖乖地還給你,請你放了她。」
聽到馬克的請求,李奇多露出笑容。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尊重女性的人,不想連累不是契約者的小姐。還有,你手上的東西確實重要,但必須收拾你則是因為別的理由。」
收拾——這個讓人摸不清底細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過馬克。馬克渾身顫抖,但耶露蜜娜卻絲毫不為所動地凝視著自己的腳邊。
「……你應該是把『行走』的能力當成代價奉獻出去了吧?」
馬克無法理解耶露蜜娜說了什麼。相反的,李奇多卻發出了感歎的聲音。
「真令人驚訝。你是何方神聖啊?看起來不像契約者,但很有意思。」
輪子「喀啦喀啦」作響,李奇多保持著九十度傾斜,移動到耶露蜜娜的前方。
「你覺得如何呢?那邊的少年似乎沒打算救你。畢竟如果沒有契約關係的話,契約者是一種任性到極點的生物啊。不過我對你有點興趣,想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不會虧待你的。」
盡管麵對如此異常的光景,但耶露蜜娜似乎不為所動。然後她看了馬克一眼,可能是在責備馬克吧?又或者是輕視他吧?因為馬克雖然表現得很跩,但在這種時候卻隻能躲在一旁發抖。
耶露蜜娜將視線轉回李奇多身上。
「……那馬克呢?」
「這個少年嗎?既然他是個在這種惰況下不打算救你的小角色,放著不管應該也不會產生危害吧?」
言下之意是說,隻要耶露蜜娜肯跟李奇多走,就可以放過馬克一馬。
「……你想要我做什麼?」
耶露蜜娜說完之後,李奇多在耶露蜜娜的耳邊喃喃了幾句。耶露蜜娜稍稍睜大了眼睛,然後死心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就照你說的去做吧。」
——你知道被這家夥捉住意味著什麼嗎!
黑幫份子的盤問跟致人於死地的拷問沒兩樣。像耶露蜜娜這種美人胚子應該會遭到更慘無人道的玩弄吧?黑幫份子都已經這樣了,被契約者——這種根本連底細都搞不清楚的家夥抓走,又會承受怎樣的對待……
然而,耶露蜜娜卻主動往對方那邊走去。為了才剛遇見沒多久,毫無關係可言的馬克這麼做……
馬克無法對正準備離去的耶露蜜娜說些什麼,隻能呻吟著,這時他腳邊的影子對他說話了。
「啊啊?你問我要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馬克還能做些什麼呢?李奇多從牆壁上走下來,來到地麵。他的手伸向耶露蜜娜。
「問我怎麼辦……這種事情,還能怎麼辦呢?」
沒錯,不怎麼辦。根本不能怎麼辦。因為馬克是這麼認為的。
——在耶露蜜娜的身邊很舒適——
「別用你的髒手碰耶露蜜娜!」
馬克飛奔而出。小刀不管用,他身上也沒有槍枝一類的厲害物件。手中根本沒有武器。跟小孩一樣,空有一雙拳頭。
這時馬克腦海中不知為何響起愉快的笑聲。
「我其實想放你一馬呢——(馬庫·達特)。」
隨著李奇多的呼喚,地麵上的泥巴就像擁有自我意誌般蠢動起來。泥巴像噴水池的水一樣向上噴發,接著有如藤蔓植物般扭出形狀,朝馬克灑落。
盡管看起來像泥巴,卻是能讓那輛戰車般的輪椅緊貼住牆壁的玩意兒,想必擁有相當的硬度。要是被這種東西纏上,挨了一記就會動彈不得。
盡管如此,馬克卻「依稀」覺得應該不會有事。
——這泥巴傷不到我。
泥巴藤蔓就在馬克眼前突然停止了動作。
「停住了?」
至今為止總是保持悠哉態度的李奇多,首次發出狼狽的聲音。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無知犯下了極大的錯誤。
啪——靜止在空中的泥巴漸漸裂開——然後粉碎了。
「什麼!」
李奇多轉動輪子,立刻掉頭。當他重新麵向馬充的同時,周遭的牆壁和地麵也扭曲變形。是他在空間中鋪了一層泥巴,這麼一來,就等於在這個狹小的巷子裏張設了天羅地網。
不過這一切都太遲了。
啪嘎——蠢動的泥巴全在一秒之內粉碎。
李奇多臉色慘白,直至目前為止的悠哉態度早已不複見。來到李奇多的麵前之後,馬克不太關心似地小聲說道:
「喔,你叫(古夫·林)啊?很強嘛。」
馬克正對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說話。原本馬克以為影子隻是個瘟神,但看來對方願意協助馬克。周圍的泥巴已經完全粉碎,眼前的李奇多也被「束縛」住而動彈不得。
然後,馬克瞥了耶露蜜娜一眼。
「耶露蜜娜,剛剛那種行為不對吧。這樣好像我很遜耶。」
馬克想跟對方在一起。然而被想保護的女孩保護,自己反而苟延殘喘地逃走,真的有必要活得如此沒有尊嚴嗎?
聽到馬克這麼質問,耶露蜜娜隻是困擾地皺起眉頭。
「……對方隻是拜托我一點事情。」
聽到耶露蜜娜這麼說,馬克張口結舌。為什麼這位小姐完全不懂懷疑他人啊?跟著黑幫份子走,怎麼可能答應一件事之後就獲得釋放!
馬克認為自己該好好保護這個少女,一股使命感自心裏油然而生。耶露蜜娜並沒留意這樣的馬克,隻顧著從地上撿起某樣東西。
「……所以,這是什麼?」
耶露蜜娜撿起那個小瓶子。這確實不是足不出戶的有錢人家小姐會知道的東西。
馬克雖想阻止,但在那之前李奇多已經接下瓶子了。(古夫·林)的影子早已放開對李奇多的束縛。
「這個啊,是這麼用的。」
李奇多從懷中取出火柴,小心翼翼地點燃小瓶子。
「咦?」
給毒品點火——是打算湮滅痕跡嗎?馬克歪著頭,耶露蜜娜則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從著火的小瓶子裏麵冒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這算是一種煙火嗎?」
「這技術似乎來自東方。我們是在夜晚的餐桌上放這個,讓客人一邊用餐一邊欣賞。這是那家店的招牌噱頭,我自己也很喜歡。弄出這個的店家其實很自豪,所以看到其他店家任意仿效的行為,讓我有點不爽。」
馬克覺得自己眼前一片空白。
「喂,等等。你是為了這個東西而來追殺我們?」
這麼一說,不知為何不光是李奇多,就連耶露蜜娜都給了馬克一個白眼。
「你沒有所謂的情操可言嗎?」
李奇多似乎受雇於以這一帶為地盤的黑幫,然後他們誤以為吃霸王餐的馬克等人是其他店家派來的間諜,所以才追殺他們。畢竟那家餐館在黑幫的地盤裏麵也小有名氣,總之就是比較受到黑幫照顧。
「那、那麼,你為什麼想綁架耶露蜜娜?」
「沒禮貌。我可是很紳士地拜托她呢……我有個朋友的女兒是契約者,她討厭人類……應該說,算是害怕人類吧?所以我想,這位即便知道我是契約者也不在意的小姐,或許可以跟她說說話吧?」
被這麼一說,李奇多確實從來沒有對耶露蜜娜動粗過。雖然他說希望耶露蜜娜跟他走一趟,但也沒有用強迫的方式。
——什麼嘛~~是我自己上演了腦內小劇場?
耶露蜜娜是因為李奇多拜托她這件事情,所以才會答應的。馬克為了這麻煩事而歎氣,這時耶露蜜娜的側臉映入他的眼簾。
紅、紫、藍、綠、黃,看著霓虹光彩看得出神的耶露蜜娜,本人其實比燈火更加美麗,這就是馬克的感想。
馬克就這樣看著她的側臉,耶露蜜娜突然抬頭仰望天空。馬克也跟著往上看,東邊的天空開始染上一些琥珀的色彩。
馬克覺得那顏色跟耶露蜜娜的發色非常接近而露出笑容,但是——
「……天要亮了。」
馬克的臉突然整個發白。
「哇、哇哇哇哇,要、要死了。陽光會曬死人的!」
耶露蜜娜放著手忙腳亂的馬克不管,突然奔了出去。馬克就算想追,但陽光已經灑落該處,讓馬克無法接近。
「不——不要丟下我啊!」
馬克悲傷地這麼大叫。耶露蜜娜立刻折了回來,她的手上抱著一大塊黑布。
折回來的耶露蜜娜張開那塊布,往馬克的頭上一蓋。
「……?這是大衣嗎?」
耶露蜜娜給馬克蓋上一件漆黑的大衣。跟以前——克裏斯還正常的時候——所喜愛的大衣很是相似。
——原來如此。穿上這個就可以避免曬到太陽啊。
馬克一邊感歎一邊迅速穿上大衣。
「我得救了。這是哪裏來的?」
耶露蜜娜指了指巷子另一邊的店麵。或許是方才交手的緣故,店麵玻璃粉碎,裏頭的東西亂成一團。店裏可以看到不少大衣。
——是她擅自拿出來的喔……
看樣子是馬克之前的行動,讓她覺得從店裏拿東西出來沒什麼不對?馬克暗暗覺得不妙,自己成了壞榜樣了。心裏產生罪惡感的馬克從耶露蜜娜手上接過帽子,望著遠方低聲說道:
「該怎麼說……會幹出這種勾當的人,隻要有我一個就夠了。耶露蜜娜沒必要這麼做。不對,應該說請你不要這樣做。相對的,請你待在我身邊。我倆就維持這樣的關係吧。」
對根本沒和女孩子說過幾句話的馬克而書,這已經是釋出最大善意的說法。
耶露蜜娜會怎麼回答呢?馬克將視線轉過去——
「——喂!耶露蜜娜?」
馬克有點慌了。
耶露蜜娜的身體——變得透明。
「怎麼回事啊?你、你的身體!」
想抓住耶露蜜娜肩膀的手直接穿了過去。耶露蜜娜不可思議似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放棄般地說道:
「……看樣子是時間到了呢。」
「時間到了?什麼鬼啊?」
耶露蜜娜輕輕將手伸向如此逼問的馬克。碰觸著馬克臉頰的手沒有任何觸鹹,但耶露蜜娜還是眯細了眼睛。
「……口氣不好。」
「說話的口氣我可以花時間改,所以你不要消失啊!」
耶露蜜娜的身影已經比背景的顏色還要淡。她要消失了。好不容易相遇,希望能一直在一起的少女,盡管相遇到現在隻過了一晚,但她就要消失了。
耶露蜜娜麵對快哭出來的馬克,隻是眯細了眼睛,放鬆了嘴角。
「……你能答應我嗎?」
「契約者不會違約。對吧?」
馬克連契約者是什麼都還不太清楚,隻是有樣學樣地重複了李奇多說過的話。
耶露蜜娜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小聲地說:
「……待在你身邊很舒適。所以——」
馬克伸出的手空虛地從眼前劃過。麵無表情的少女身影已不複見。馬克握緊什麼也沒抓住的手,呻吟似地小聲回答:
「我聽見了喔。那就說定了!」
我打死都不會忘記。正當馬克如此下定決心的時候,一道不可思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喂,有誰在那裏嗎?」
說話的人是李奇多。
「還有誰……喂,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那家夥消失了耶。」
「那家夥?誰?」
「就是那家夥啊!喏,到剛才為止還……?」
馬克正打算說出口,發現自己想不起「那家夥」的名字。明明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少女……等等,是少女嗎?
記憶顯而易見地開始變得模糊。
——不行,我要是忘了……
「李奇多先生,剛剛除了你我之外,還有一個人在這裏吧?」
「唔?我沒有發現呢。你是指還有其他契約者在嗎?」
——沒有?這裏沒有別人?
就連這種不對勁的感覺都變得模糊,馬克連自己打算想起什麼都不記得了。
「總之,我認為周遭沒有他人的氣息。可以回到正題了嗎?」
「我朋友的女兒叫潔諾芭,她似乎害怕人類。但如果是契約者就無所謂,所以我希望由你去照顧她。」
「啊啊,無所謂啦……喔。」
——口氣很差——
想起跟某人約定要改善說話口氣的馬克,這時改口說道:
「沒問題。我本人也希望能多多了解所謂的契約者是什麼。」
馬克忽然發現自己大衣和帽子上的價格吊牌還在,便將之扯下。
吊牌隨風而去。順著風,馬克好像聽到了某人的聲音。
——所以,我們維持這樣的關係吧——
在大約一年之後,馬克暗殺某位少女失敗,然後成了對方的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