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淇水湯湯(2 / 2)

躲在臥室裏的經綸瞳孔猛地一縮,心中咯噔一下。她不明白,一向和順的媽媽怎麼會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從她記事起,即便是那個男人離開這個家時她也沒見過媽媽如此的刻薄。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她心裏卻清楚,今天,恐怕沒她想得那麼簡單了。

楊子夫緩緩站起身,眼睛明亮起來,他萬萬沒想到,經綸的母親竟是如此心細如發,思維之敏捷簡直難以置信。楊子夫從脖子裏拽出一根細繩,露出原本他戴在脖子上的東西。

一枚變形的子彈頭。

“您知道嗎,這是從我左腿裏取出的。我要說的話您或許無法理解甚至以為是天方夜譚,但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您說的對,以傳統的眼光來看,我家裏確實有些地位,但我更願將它稱為傳統。我太爺爺曾經資助過閻錫山,因為他是眾多軍閥裏唯一一個願意關注民生,為商貿修建鐵路的。黃埔五期裏有十幾位見麵要稱呼他一聲師傅。後來和閻錫山坐同一架飛機去了北平,在那開飯店開咖啡館,然而在晉綏軍最如日中天,甚至壓過中央軍的時候,我太爺爺卻選擇了舍棄家產,背著罵名加入了C。C。P。

後來爺爺在太行山上從軍,我太爺爺為他剪發明誌,意為要持正天下,驅除日寇。

再後來新中國成立了,我爺爺回了趟老家,把太爺爺的骨灰撒在三晉大地上,完成了他當年的遺願。

再再後來,我父親又入伍,他是家中次子,本來輪不到他,但79年的時候我爹在家呆不住,自己偷偷出溜去了雲南,兩山輪戰肺葉中槍,落下了病根,最後離開軍隊轉了係統。

我說這些,並不是炫耀自己的出身,我隻想告訴您,楊家人做事從沒有太多複雜的考慮,我們覺得對,就做,我們覺得不對,就不做。

我太爺爺放棄到手的萬般錦繡,是因為他看到了大義;我爺爺豁出命來血雨腥風,是因為父囑與信仰;我父親不願安逸平凡,是因為使命蔚然。”

楊子夫怔怔的看著那枚彈頭,輕輕地說:“而我站在這兒,是要兌現當年的諾言——這就是全部的理由。我已經為國家奉獻了熱血,而我答應過經綸,將來無論如何都要娶她,把她的名字寫進我們家的戶口本裏。我知道我來晚了,但我還是要懇求您能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

經綸的媽媽注視著楊子夫,半晌才說道:“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憑什麼娶我女兒。”

楊子夫的目光瞬間變得堅定無比。

“我愛她。”

“愛她的人多了。”

“我最愛。”

童真的眼神出現了一陣恍惚,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

“愛隻不過是在化學成分的作用下對大腦的一種麻痹與欺騙,它會自動屏蔽對方一切不好的地方,然而時間會揭開一切朦朧的麵紗,消磨掉最後一點激情,你要知道,平淡乏味才是婚姻的結局。”

“我當然明白,但我更相信,隻要有經綸,平淡就不是平淡。”

她歎了口氣,神態突然變得十分疲憊,言語之中削去了鋒芒,有些意興闌珊:“孩子,維係婚姻可要比維係愛情難多了。婚姻就像是兩人協作釀酒,投資時一人富裕,出米;另一人貧窮,出水。約定酒釀成時一人一半。可當數十年匆匆忙碌化作佳釀時,拿出水的那一方卻常常帶走所有的成果,因為他們認為酒,是水做的。

當有一天,你們兩個……”

經綸的媽媽打住話語,又是一聲歎息:“我問誰要自己的女兒呢?”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楊子夫突然想起《詩經》中的一篇,而經綸的媽媽顯然是擔心自己會成為“不思其反”的氓。

但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又能怎樣?楊子夫已經用盡了辦法。

就在這時,房門被打開,經綸那裏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淡淡地說:“我願意嫁給他,就算是他以後變心,也怪不了別人。”

經綸媽媽瞥了女兒一眼,苦笑著搖搖頭:“女大不中留咯,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楊子夫驚訝地上前一步,急迫地問道:“您答應了?”

“我有說過不同意嗎?反正女兒早晚是要嫁人的,我挑來挑去,也做不了主。就算是我不同意你們也肯定不會在意。”

楊子夫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不一樣,我們需要您的祝福。”

經綸媽媽臉色好看了一點,輕聲說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