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瀚和琅國很不同,早聽聞大瀚多智者,這才發現,果然不假。
商隊要去大瀚的都城——乂安城,水吾言同苒弱在洛城與他們告別,打算就在洛城安身,尋了個大雜院,隻租住一小間屋子,靠寫字、賣畫維持生計。雖然苒弱並未比她大多少,但她總覺得,苒弱身上,有那麼多阿娘的影子,讓她恍惚。
阿娘如今在什麼地方呢,是生是死,若是生,是好是壞?若是......那屍骨何在?她不知道。她思念阿娘,但很難想象,那樣好的阿娘,在她九歲那年,不要她了。
但她還是活下來了。
所以,誰沒了誰都不是活不下去的,照樣可以生活地好好的,那些離不開,不過是未到絕處。
水吾言看著門口坐在牆邊的老乞丐,陷入沉思。
若她沒有因命運一番巧合進了蘭悅樓學習詩書舞樂,身無一技之長,是不是也要像這個老乞丐似的,露宿街頭,每日隻為討一口飯吃?
“阿言,看什麼呢?”苒弱在逗著大雜院裏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子玩,見到水吾言在發呆,從院裏走出來,自然也見到了那個老乞丐。她停了停,明白了水吾言的意願,蹲下身,輕言輕語道:
“老人家,您等等,我去給您拿個饅頭。”
那老乞丐緩慢的點了點頭。
苒弱起身,笑著看了水吾言一眼,進屋去給他拿饅頭。水吾言想起兩年前的那個秋日的夜晚,苒弱用自己僅有的半塊饅頭,讓她瞬間擁有了整個世界的溫柔。
其實當時,苒弱自己吃了,才是最正常的做法。可她沒有。水吾言笑笑,在心中歎道,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姑娘,好像春日裏的一場綿綿細雨,潤物細無聲。
很快,苒弱回來了,手裏拿著兩個饅頭,遞給老乞丐。隨後就和水吾言一同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那老乞丐仍是緩慢地點頭,卻是連謝都不說一聲。待他吃完了,緩慢地站起身來,不算什麼大動作,但是莫名的不容忽視。水吾言和苒弱向他看去。
“你們兩個丫頭,是老頭子我這幾個月在大瀚遇到的最會說話的了,穿灰色衣服的,丫頭你可願跟著老頭子我練身本事?”
穿灰色衣服的,正是水吾言。
水吾言笑笑:“您啊,還是算了。我雖武藝不精,但三招兩式的還是會的,平時防身也便夠了。”並非她以貌取人,而是看這老乞丐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個能教人武藝的人。
他搖搖頭:“難得遇到這麼好的苗子......以前蘇柏那家夥老和我顯擺他的兒子如何有天分,我也沒當回事,你可比那個小子好多了。丫頭你說你會三招兩式,不如和老頭子練練手?”
水吾言本想拒絕,但苒弱勸她道:“他既然都這麼說了,你不如試試呢?”
他樂嗬道:“還是這個丫頭看得明白。”
於是,水吾言便和他“練了練手”。半招不過。
“丫頭啊,老頭子我別的不說,就單論這身功夫,這麼多年,沒見人敵得過我,不敢說是天下第一,再怎麼說也是第二第三,拜我為師,是絕對不虧的,怎麼樣啊?”
水吾言答應了。
後來才發現,這個老頭子根本不是老頭子,而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男子。每天最大的愛好是用自己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裝成老頭子在街邊溜達。要多懶是有多懶,自打水吾言拜了他為師,就整天被指使來指使去。
那年冬天,苒弱在門口撿到一個小乞丐,這回真是個小乞丐,在大雪中差點凍死。在苒弱精心照料下才搶回一條命。水吾言斷定,這個小乞丐一定不是以乞討為生的,因她麵容姣好,皮膚滑嫩,一看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小乞丐醒了後,倒是怯生生的道了謝。原來她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而是個小尼姑。半年前家鄉那邊旱災,寺廟也養不起這麼多人,便遣散了許多,她就是其中一個。幸得遇上琅國的商隊。琅國富有,其主要原因是商隊遍布天下,與各國通商頻繁,往來密切。這些商隊也多是善人,常常幫助窮乏的旅人或是災民。商隊到了洛城,便要回到琅國,沒理由再帶著她,不過給了她一些銀子。小尼姑本就不沾紅塵,對錢財更無規劃,冬天還沒過去便沒了銀兩。幸好得苒弱搭救。
小尼姑說,她法號明相,不過一被寺廟趕走後,她便又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曰為:星華香。
最終水吾言和苒弱決定,還是要留她。更多的是苒弱的堅持,而苒弱的理由也讓水吾言無可反駁。
“當初最艱難的時候,有人肯幫助你對你好,也相當於救你一條命,人命比什麼都重要。那孩子比你小一歲,不管她她也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水吾言的師父——泉予先生,見星華香也覺得她資質甚佳,故而贈她一鞭名烈鬼。
過了冬天,星華香自己提出要走,她們也便答應了。
下雨了。電閃雷鳴,殳無弦睜開眼,默然看著頭頂的床幔。
夢中,星華香走了,那以後,是她想也不願想起的。
如此回想,自己也算是天底下的命運悲慘之人。她曾認為那是不幸,可說到底,所謂不幸,隻是能力不足的借口。
像她如今這樣,再沒什麼人能欺負她了。
但當年想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
臉頰一涼,像打開了封鎖眼淚的大門,對苒弱多年的思念一湧而出。她再也看不到那樣的笑顏,那樣的溫柔如水。
也是這樣的大雨天。
隱約聽見敲門聲,她抹了抹臉上水澤,坐起來,揚聲道:“進吧。”
是江禦,他穿著那件近幾月十分喜歡的那套黑色繡有雲紋的衣服,吊兒郎當地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