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前的最後一個暑假分外炎熱,太陽終日高懸,像是一夜暴富的款爺穿了幾千快錢的新襪子,無論如何也要露出來給人瞧見,這種心理真是讓人很沒有想法。
那是我記憶裏最不美好的一個暑假,不單是因為A市接近四十度的高溫,更是因為我們要畢業了,終於要被學校掃地出門扔進社會了。但凡在學校一天,我們就能頂著學生的身份安然度日。而當我們終於畢業,一切都不一樣了。
找工作的日子異常痛苦,短短半個月裏遭到迅速打磨的不單是我的一些小棱角,更還有我那原本沒有厚到家的臉皮。事實證明厚臉皮這項功夫人人都要修煉,而且它根本沒有最高層,可以無限刷新。
再一次被用人單位拒絕後,葉陶甩著我的簡曆訓斥我:“你說你一學廣告的跑人家化肥廠投簡曆,你怎麼不去搗騰農藥啊,腦子抽了吧你?”
我惶恐地奪下簡曆,拱手說:“葉大姐你手下留情,這東西貴著呢,摔不起啊摔不起。我當時不是擠暈了嗎,早上又沒吃飽飯,再說你看這企業名,‘詩華’,多麼高貴,多麼藝術,誰能想到它是化肥廠啊!”
葉陶風情萬種地撩撩頭發,桃紅色小吊掛帶在肩頭,線條美好得像畫筆描的,笑一聲說:“徐小南啊徐小南,這臉皮再修煉修煉,就能找謝書晨表白去了,我真看好你啊!”
我拱手表示謙虛,氣短地說:“我倒沒想過還有這個好處,什麼時候練到那一層,我一準把謝書晨那小子拿下。”
葉陶瞟我一眼,不給麵子地說:“你就吹吧,你要是真能拉的下臉,我估計你們倆小孩兒都該打汽油了。”
這年頭都興打汽油了,從娃娃抓起,發改委和石油部門一準高興。
又訓我兩句,葉陶接了個電話走了,這次還算貼心,請我吃飯沒忘記買單。
外麵陽光明媚得一塌糊塗,店裏幾淨窗明,我低頭搗搗杯子裏的碎冰塊。
葉陶說的沒錯,我真是拉不下臉。
我那無堅不摧的鈦合金臉皮到了謝書晨麵前,就像是四氧化三鐵遇上了強硫酸,蝕得沒有一丁點的硬氣。不要問我為什麼是四氧化三鐵,我一文科生化學就沒及格過,這個詞彙完全是憑著殘缺的記憶和語感順出來的。
而不經意明媚憂傷地回憶一番,從初中到高中到大學到現在,我思慕謝書晨那小子,竟然已經有七八年了。更明媚憂傷的是,思慕這個行為動作,很可能是現在完成進行時……
我真TMD的有始有終,真是讓人潸然淚下。仔細想想,當初我是怎麼著喜歡上謝書晨來著?
那時候是初中,我徐小南還是天真單純的小女生一枚,他謝書晨還是陽光清爽的小少年一隻。那些日子陽光山水都很好,極度適合早戀,班上許多同學均以早戀為榮,以不早戀為恥,於是乖學生我也就不自禁地蠢蠢欲動。
這一動自然就不好意思主動停下來。
然後就是那個窮極無聊的下午,我遇上了謝書晨。
那天我們2班和隔壁1班一起組織出去春遊,目的地是城外的清源山,城外春光燦爛,孩子們更加燦爛,我們漂亮的班主任老師也很燦爛,說要帶我們去撲蝶。撲蝶就撲蝶唄,可撲完還得寫撲後感,這就讓大家撲的時候很有負擔,我們的春遊活動也就隨之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慘淡愁雲。
這慘淡愁雲有一大部分是從我身上散發出來的。
小時候跟外婆在鄉下住的時候,我最害怕的東西有兩樣,一樣是耗子,一樣是蝴蝶。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怕上這兩樣東西的,而且這恐懼不但沒有消減,反而隨著年歲遞增呈正比例增長。
我可憐兮兮地表達了我的恐懼,班主任很體貼,特準我不參與撲蝶活動,回去寫篇讚美春天的作文就可以。
我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鬆得有點早,我沒料到還有盛情難卻這一說。
班上那個叫小胖的是個十分熱情的男孩子,他看我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書,就特地撲了兩隻黃了吧唧的蝴蝶送給我玩。可平時他沒那麼熱情的,大概是在大自然的洗禮下,春風的吹拂下,他的熱情的品質終於激活。而對於他的熱情我沒有一絲心理準備,當然有心理準備也不行,看著那兩隻撲騰得歡快的蝴蝶,我傻了。
依稀記得我那時兩腿發軟,兩眼發黑,想哭還哭不出來,簡單地說就是中邪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