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米眉眼舒展地去遠了,許惠蓮歎了口氣,這死閨女,就是這熊脾氣!自己有什麼事兒梆梆梆說出來了,把人家氣得要命,她自己接著沒事兒了!
許惠蓮又想起自己的小女兒,心道,大米就是傻,她要是有小米一半兒的心眼兒,老木也不敢這樣虧待她。才剛自己差點說,你看看小米,跟你同一天結婚,嫁了個四裏八鄉都聞名的青皮(使橫耍狠的愣頭青)胡耀威,可是人家兩個一點兒都不打,那胡耀威拿著小米好的呀,讓自己這個當娘的看了是真放心,這心裏是真舒坦。可是這一說,怕大米又說我偏小米了,大米脾氣強,脾氣直,又要強、拿尖兒不服人,我要真說她妹妹妹夫相處得多麼好,隻怕她心裏不平衡,回頭又要挑老木的不是了,這兩口子不又得打瘋了?哎,打小就不讓我省心!
原來大米還有個小她一歲的妹妹,小米。大米出生後,許惠蓮的老婆婆,也就是大米的老奶奶,雖然對孫媳婦生了個小丫頭片子,沒給她添個大重孫子深表不滿,但考慮到是頭一胎,也就沒多說什麼。許惠蓮看到老婆婆天天陰著張臉更不給自己好臉色看了,也不敢多說什麼。公公婆婆不在家,自己出月子後就得到生產隊幹活掙工分兒,看孩子的擔子隻能落在老婆婆肩上了,她再怎麼甩臉子,自己也不能說什麼。退一萬步說,老婆婆就是不給自己看孩子,她許惠蓮也不敢說什麼,當時還是老社會興下的那一套,老的再不對,小的也得老老實實受著。
許惠蓮的公公,陶澤乾的父親,也就是大米的爺爺,陶樹賢,因當時正逢生活困難時期,在陶澤乾十歲左右的時候就到東北“闖外”(即“闖關東”)去了。留下了大米的奶奶在家裏照看著六十多歲的老娘陶王氏(大米的老奶奶),及長子澤乾,次子澤坤,長女金枝,幺女玉葉。短短幾年時間,陶樹賢就已經在東北闖出了一片天,任某林業局下轄林場的場長,可隨遷帶家屬。
在陶澤乾十四五歲的時候,陶樹賢回鄉,要把一大家子人遷往自己的任職地。誰知母親陶王氏卻死活不願離鄉,一來,她年紀大了,不願離開故土;二來,她還有自己不願說的一層意思,自己守了一輩子活寡,孤苦一生,若現在跟著兒子背井離鄉,隻怕自己百年之後,都不能跟自己的丈夫並骨(夫妻合葬)了,這不就成了自己活著時獨守空房,死了還得形單影隻?不行,自己孤苦一生了,沒個依靠沒個疼熱,死後可不能再遭這份罪了。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丈夫的模樣身影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在陶王氏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裏,那個人依然鮮活地存在著,他長身玉立,氣宇軒昂,星眉劍目,英武俊朗,還抱著一腔報國熱血……除了儀表堂堂,難得的是他對自己更是溫存嗬護,家裏家外一把手,勤快地腳不沾地……念及此,任憑兒子說東北條件如何如何好,自己要如何如何孝順吃了一輩子苦的老娘親,陶王氏也無論如何不肯離開故土了。她隻有一種信念:生前不能相依,隻求死後相守……
麵對性子越來越古怪乖張的老娘,陶樹賢無計可施。這麼多年,娘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看盡了叔伯妯娌的冷眼,吃盡了各種難為。農忙時節,娘陪著笑臉說著好話,央求大伯子小叔子幫自家播種搶收;農閑時節,娘又勤拾掇緊忙活,幫襯著叔伯妯娌、鄰裏鄰親做點針黹營生兒(針線活兒),打點人情。如今自己成了國家正式幹部,吃著公家糧,領著國家發的薪水,生活越來越好了,就想著讓老娘跟著自己享幾天福,頤養天年,誰想她又戀著故土,不願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