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華自芳,大米不僅絲毫沒感受到想象中的快樂和輕鬆,反而越走越淒惶,越走心裏越沒底兒,越來越感覺到無邊的死寂,孤立無援般的孤獨無助。
她像個迷路的嬰孩,多少次茫然地立在十字路口,看人來車往,川流不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但是,沒有一個人肯為她停下腳步,沒有一個人搭理她,要麼就嫌她礙事,斜刺裏衝出一個或幾個人謾罵著把她撥拉到路邊兒去!
這個世上,愛自己的人很少,可是她次次毫不留情、齜牙咧嘴把他們推遠;不愛自己的人很多,他們漠然地把她裹挾進人流的漩渦,毫不留情地席卷著她橫衝直撞,撞到一處處暗礁險灘,撞得她頭破血流傷痕累累,也無人關心她的死活,甚至,冷眼旁觀瞧她的熱鬧。
她不能老是停下來****傷口,隻好逼著自己變得更加堅強,從心理武裝到牙齒,力爭像個“爺們兒”一樣的堅強。沒有辦法,來自四麵八方的打擊是那麼的強,又出其不意,稀奇古怪,多到離譜。不武裝起來寸步難行,沒法生存。
原先在華自芳身邊的時候,她要麵對的“麻煩”隻有她心理上的那個假想敵華自芳,後來又來了一個齊大衛,但他們對她的感情不是為了傷害,而是源自“愛”,大米當時感受到的那一點“傷害”,與離開他們獨自闖蕩江湖所受到的漠視與傷害相比,根本就算不得傷害。
別人給她的困擾,也和華自芳給她的不一樣,華自芳基於愛,別人給她的,是無邊的冰冷,漠視,甚至,像“齙牙君”那樣,毫不客氣的下手整治她。這其中絕對有她自身的原因,可是,在華自芳身邊為何沒有這麼多的困擾和傷害呢?
可惜大米感覺遲鈍,這一點,一直到離開華自芳三十年後,才後知後覺出來。
華自芳做她的班主任時,她總能與身邊的同學相處得一團和氣,哪怕自己專心向學,脾性變得乖戾古怪時,一旦心情煩躁,犯了小性子,她偶爾衝身邊同學發火,尤其對令自己反感的醜巴巴男同桌,她甚至沒有水平的小罵對方幾句。但過後,事情總能靜悄悄的平息下來。她曾經感到過一絲詫怪:為什麼,他們都對她那麼好?但過後接著就忘了,沒有深究過原因。
兩年的時光,風平浪靜,身邊也沒有出現過一個翻著白眼笑話她的“任小霞”。
如今離開了華自芳,差點兒舉全班之力把她打倒打臭的“齙牙君”,看她的眼神是冰冷陰沉的,所幸她隻顧學習,輕易不願意看他;同學對她是冰冷的,所幸對她齜出獠牙的隻有任小霞一個;連空氣都是冰冷的,無情的,犀利的……不知道為什麼,哪怕在專注學習時,大米也時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心裏難得片刻安穩。
直到此時,陶大米仍然沒有發現,她跟著華自芳兩年,一心整治她的事兒一次也沒碰上,恨不得把她打倒打臭再踏上幾隻腳的麻煩從來都沒有過,告她的黑狀還向她齜出獠牙的人幾乎絕了跡……
…………
三十年後,經曆世事百般磋磨,身心千瘡百孔的陶大米,回首往昔時,忽然驚訝地發現,無論她當時有多不高興,有多埋怨他,可在他身邊的那兩年時光,竟然是自己這半生裏過得最安穩,最踏實,最靜好的歲月!也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有意無意間,他已經悄悄給傻乎乎的她平息了同學間,她無心惹起的諸多紛爭和戰火,消除了來自身邊人群中太多的指責與謾罵,抹平了無端而起或初見端倪的多少惡意與攻擊……她感覺他在傷害她的時候,他其實正在以一己之力,努力地給她辟出一片專心向學的心靈淨地,一個人與人和合交往的世外桃源,還要煞費苦心地,把國人聚堆時種種錯綜雜亂的瑣事統統替她遮擋在外麵……
因為愛你,所以,不忍心讓紛亂瑣碎、閑雜人等傷害到你,不忍心,看你在人叢中活得小醜般落魄狼狽,到處受擠兌。哪怕真的是你錯了,我也助你把錯誤糾正、彌補到最小最低。然後再看你時,美好一如初見……
可惜,等她驚覺時,時光竟然已經無情地流過了三十年……
驀然意識到這一點的陶大米,短暫的心魂悸動後,忽然失控,無聲凝噎,淚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