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風流薄幸,名滿天下,負了多少人的心,最終這些終於報應到他自己身上。
他忘記自己對多少人說過喜歡,忘記自己糟踐過多少人的真心。一次一次將人的真心弄來,再棄之如履;一次一次的踐踏,卻沒料到終有一日自己也會丟了心。
這一場墮落,這一場遊戲人間。從母妃死後開始,他卻從未預料過會有一天結束。她不爭不求,不吵不鬧,就是哭也從來不在他麵前。這般為他的女子,他見得多了,便也視為同仁,不管不顧。
可,直到失去的那一秒,他的醒悟,已經不能挽回。
澹台凰坐在一旁,沉默的看著他。她慢慢冷靜下來之後,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般憤怒,楚長歌在感情方麵,本來就很是個渣。風流薄幸名滿天下,也不是一句玩笑話,他這一輩子負過多少人,恐怕他自己都數不清楚,如今對皇甫靈萱……
若不是他不知不覺之中愛上,恐怕如今知道皇甫靈萱死了,也不過眨眨眼,揮揮扇子,接著喝自己的酒,抱自己的美人。而皇甫靈萱也不過會是辜負的無數美人當中的一個!在他心裏,就真的什麼都不是。
整個屋內安靜了半天之後,楚長歌才幽幽的苦笑:“澹台凰,負心者恒傷自身。我一生辜負的人不計其數,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自己也從未辨認清,對你也亦然。而她,不過是離我太近太近,觸手可及,我甚至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意,最終……”
這時候的楚長歌,是茫然的。
就像是花間浪子,習慣了玩玩就好,於是什麼時候動心了,也不知道。直到幡然醒悟的時候,便已經是針刺入骨髓的時候!
一針刺心,一針清醒。
幡然悔悟,卻早已不知來不來得及。
澹台凰低沉著聲音冷笑了一聲:“你說的沒錯,你辜負的人的確很多!欠下的情債也不少,終日打鷹,誰會想到最終會被贏啄了眼?我不同情你,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是來找皇甫靈萱的,也是來看你笑話的!”
也許作為朋友,澹台凰的話的確是太過分了些,但也就是作為朋友,所以才更加怒其不爭!
她本以為楚長歌該是世上看得最通透的人,卻不知最後他竟連他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傷了皇甫靈萱也傷了他自己,或許還有更多無辜的美人!
她這般說著,楚長歌也並未吭聲。
頹然靠在床沿上,長長的發絲淩亂,早已找不到半點英俊瀟灑的調調,倒像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野人。他靜默不語,猩紅的眼眸掃過這屋內的陳設,最後笑了笑:“一生荒唐,我並無所得。人以為那就是歡愉,而隻有我知道,不過是在地獄中越沉越深。我從沒打算有人救贖我,卻沒想到最終甘願為人離開地獄。澹台凰,前半生是痛也好,是悔也罷,是錯也無礙,我並不打算去否定它。也許沒有那一番墮落,我永遠無法明白什麼才是珍貴,我會找到她的,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終究會找到。不論她還記不記得我,不論她還愛不愛我!”
澹台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低地道:“我大抵能明白她那時候是為什麼……”
她說到這裏,閉口不言。
楚長歌同樣咬牙,拳頭也攥得很緊。澹台凰能明白她是為什麼,他自己也同樣明白,皇甫軒不在了,她唯一的親人也算是不在了。那時候她懷孕,也隻剩下他,可是他也不要她。
皇甫軒的死訊傳來,她都不曾對他哭過,隻是在自己的屋子裏頭關了幾天,因為她心裏明白,就是對著他哭,他也不會有絲毫真正的憐惜。不過是對待那些哭哭啼啼,埋怨他不夠關心的姑娘們一樣,笑著安撫幾聲罷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壓在心底,最終給自己選了一條這樣的路。是他所逼,他還有什麼臉麵求她原諒?他自己也不知道!
澹台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起去崖底找,隻要她還活著,是一定能找到的!”
也許會有野獸吞噬,但是這樣的可能,誰都不願意去想。
她說完之後,不再理會楚長歌,起身出門。
出了那大門,管家早已為所有人都安排好住處,也沒問他們的身份,隻知道都是王爺的朋友。澹台凰的院子在後院,她繞過假山的花園,心情沉重的往後院走。
這時候忽然聽見一陣簫聲,整個竹林的翠竹,都隨著這簫聲微微晃動了幾分。那簫聲絲絲哀涼,如泣如訴,悲鳴不已,卻不是很大,顯然隻是一個人的獨奏,並未試圖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澹台凰聽著,便隻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這簫聲揪緊,嗚嗚咽咽,如泣如訴。
那人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熟悉,消瘦的,纖長的。墨發隨著風輕輕擺動,在夜裏多了幾分淒清。
她確定自己應該是認識這個人的,於是便也上前幾步,走到他身邊。這腳步聲和突然出現的人,無疑是極為突兀的,打斷了那人的簫聲,他也沒被驚住,隻輕聲道:“打擾客人的雅興了!”
這樣一說,他才偏過頭來,看了澹台凰一眼,女扮男裝,卻並不難辨認,他愣了一下,方才開口道:“聽說王府今日來了客人,卻沒想到那客人既然是您!拜見……”
“不必多禮了,我並不想讓人知道我來了!倒是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看見你!”墨千翊,那個為了楚長歌,而放棄複國的小王子,也算是楚長歌的眾多紅顏、藍顏之中,澹台凰印象最深的一個。
墨千翊默了一會兒,將手中的簫收起來,別在腰間,低聲道:“我在這裏,的確也能算得上是個意外!王爺的後院全部都遣散了,唯獨我一個人留下,因為我是當初王妃領進來的,後來也隻是一個護衛!”
澹台凰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隱隱明白過來什麼。當初墨千翊是她和君驚瀾送上門來的,那時候楚長歌根本都不能將他認出來,但或許楚長歌以為這是皇甫靈萱想博取寵愛,而使用的手段,帶了美男子回來拉攏他的心,所以他根本都沒碰。
但也就因為這樣,墨千翊得以留下。
他低聲道:“我起初怨懟,卻沒想到最終能留下的那個人是我!禦劍山莊的莊主,是昨日離開的,那時候他背著包袱,笑得很坦蕩,說羨慕我能留下,也羨慕王妃最終能打動王爺的心。而既然王爺不需要他了,他會輕輕鬆鬆的走,但望能成全王爺的幸福。可是……您知道嗎,和他有點不同,我看見王爺如今這樣子,心裏百味陳雜……”
“這裏頭有心疼,有憐惜,卻也有點開心……他這樣的人,也終於被傷到了,是他自己作的繭,自己尋的報應!”
他默默說著,澹台凰隱約的聽出了自己旁邊這個人頗有因愛生恨的架勢。她看了他一眼,墨千翊又很快地道:“沒什麼,您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也是在作繭自縛!”
澹台凰有點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看他麵色沉寂,看起來冷然的很,也沒打算再多話的樣子,她慢慢收回了目光,轉身走了。
罷了,別人的事情,跟她沒什麼關係,她沒必要多管閑事。
她正要走,沒走幾步,墨千翊卻開口:“等等!幫我,如果……”
……
高崖之下,有一片桃花林,這林子用陣法覆蓋住,一層一層,望進內裏。
一間木屋,在桃林的中央。
以至於高崖之上的官兵,一次一次找下來,也並未看見這木屋的蹤跡。而此刻,一襲淡黃色錦袍的女子,沉默著坐在窗戶旁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醒來的時候,床榻邊上放著一身幹淨的衣物。
她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便將衣服換了,而這間屋子的主人,一直都沒有回來。
這裏有吃的,也有喝的。而她從那麼高的山崖掉下來,身上竟然沒有任何損傷,這令她覺得十分訝異。看著桌上的東西,她沒什麼胃口,餓的時候,卻還是吃了。
她覺得自己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沒事,應該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許她命不該絕,便也不必堅持要死。
腦海中還是會回憶起一些畫麵,比如那時候他戲謔的看著她,薄情的唇吐出無情的話語,說她在他跟前,就連丫環都不如。
她也沒忘記自己從懸崖上跳下來的時候,他驚恐而又震驚的眼。那眼神似有痛意。
但是那個人的話,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她不想猜了,也不敢信了。
隻是偶爾還是忍不住想起,還是會扯動心緒,一抽一抽的痛,像是死過一次,又要拖著她再死一次。楚長歌那個人啊……就這樣留在記憶裏吧,她不打算再見,也不打算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