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燃起了點點篝火,黑衣的漢子們唱起了歌謠:“八月十五廟門開,妹妹抓花集上賣。哥哥我摟住親一口,紅臉躲,嘿,香個夠。”
粗豪的聲音配著熱辣的老酒,篝火上的大鐵鍋裏滾著羊湯,漢子們手裏拿著白麵餅談笑著,雖然是酒酣耳熱,但是兵刃弓矢就放在他們手邊,在更遠處的地方,還有幾個沉默的黑衣漢子裹緊身上的披風冷冷地望向遠方,仿佛會有什麼恐怖的事物撕裂夜幕發動突襲。
王澹坐在老人對麵啜飲著羊湯,那個一直沉默的車夫將白麵餅撕成一塊塊丟進盛滿羊湯的木碗裏,用風幹羊肉煮成的羊湯有些鹹有些膩,但是這位車夫沉默的吃著,仿佛進食不是一種必須而是一種責任。
老人抱著同樣的木碗看著草原上的星星,黑衣漢子的頭目一路上都要為老人開小灶,不過他一直堅持和這些黑衣漢子吃一樣的飲食。實際上這些北地粗豪的食物不是很對王澹的胃口,如果是吃一兩次,他大概會抱著嚐鮮的態度去耐心品嚐,但是在草原上吃上一個星期就已經超出了他忍耐的極限了。
“少年吃不下去?”老人挑起了眉毛:“我原本以為隻有老遲這樣的老饕才會吃不下這勞什子。”
老遲就是老人的車夫,應該也是錦衣衛中人,據老人講,老遲是遼東人,在少年時就隨著老人走南闖北,現在也是家有妻小有牛有田的成功人士一枚,老人這次本來是不打算讓他配著北上的,不過老遲堅持,老人無奈之下也就準了。老遲平時沉默寡言,老人和王澹這一路來滔滔不絕的交流著,他總是沉默著,隻在某些話題上表達自己的意見,比如遼東到底距離朝鮮多遠。
在交談中,王澹一直謹慎地利用他腦海裏的知識,他絕不會說宣府到北京到底多少裏,或者四川和中原到底有幾條主要交通要路,這對於一個在蒙古長大的奴隸來說實在是不應該了解的知識。於是,在東去宣府的路上,王澹和老人之間的話題基本上固定在祖國的大好河山以及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
“說起當今聖上,”老人向著北京方向拱了拱手:“那是再聖明不過了,當初正統皇帝北狩,國朝吃了多大的虧?當時徐有貞這個小人還說什麼夜觀天象,國朝當遷都應天府,真是無恥之尤。”
當今的弘治天子是英宗皇帝的兒子,當時的徐有貞擔任翰林院的某一個職務,嗯,確切的講他那個時候還不叫徐有貞,而是另外一個名字,有貞這個名字是他名聲臭了之後重新換的名字。在明英宗領兵北上之前他就說他夜觀星象,發現天子的將星不是很威武的樣子,倒是西北的貪狼顯得無比威武,而且火星,也就是古人所稱的熒惑有些異常,太陽係的某顆紅色行星在成為不潮流的代表之前,在東西方文明的傳說中一直都是戰爭的象征,所以徐大人認為很有必要阻止這次出征。
後來,明英宗果然遭遇了可恥的失敗,漢家天子上一次被人俘虜大概還是在靖康年間,那個時候的徐大人認為他的預言果然無比靈驗,在景泰帝剛剛登基那個人心慌慌的時候,他站出來說他發現帝國北邊的氣運基本上已經終止了,是時候回到帝國南方的陪都應天府重起爐灶再開張。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在紫禁城肅穆的大殿下,大明王朝的文官武將站在朝堂之上聆聽著帝國新任皇帝的訓示,此刻,帝國的前任皇帝率領著帝國成立以來戰無不勝的中央軍剛剛遭遇了一次可恥的失敗,強大的敵人控馬南下,帝國的心髒亂成一團,一個剛剛預言了皇帝失敗的英明大臣站了出來,他的身上閃爍著張良,諸葛亮,劉伯溫等等具有“神仙屬性”先賢的閃光,精通易經術數的他明確地指出,根據他的推算,帝國的未來在南方的應天府,那個六朝金粉地,霸氣石頭城。
這是多麼光輝,多麼偉大的一刻,徐大人認為,大殿之中有無數怯懦鼠輩等著這個機會,他們認為皇帝的意誌非常軟弱,他們認為會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貪生怕死之徒更期待那個充滿了煙花氣息的莫愁湖,而不是充滿了戰爭味道的紫禁城。
然後根據張廷玉的《明史》記載:“太監金英斥之,胡濙、陳循鹹執不可,兵部右侍郎於謙曰“言南遷者,可斬也。’”
好吧,如果張廷玉的著述為真,那麼在那個肅穆的朝堂上,徐大人的話讓那些文臣武將張開大嘴,彼此張望,有的人臉上是驚訝,有的人臉上是憤怒,還有人臉上帶著隱隱的期待,如同嗅到了死屍味道的豺狗。
這個時候,一個名叫金英的太監忽然斥責他,雖然太監在明朝獲得了不小的權力,但是仍然不能和他們那些可以廢立皇帝的唐朝前輩們相比,尤其是在莊嚴肅穆的朝堂上。所以我們可以大膽的猜測,這位金英應該沒有什麼權力,他很有可能是那個高喊“有本早奏,無事退朝。”的禮儀官,也有可能是和錦衣衛大漢將軍們一樣充門麵的樣子貨,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想到他是帝國權力圈子中比較靠前的某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