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林
攀岩就有風險,就難免有失敗。但一代接一代人不停追求的精神,比一次勝利更可敬更恒久。
一切都沉進遠古洪荒的寧靜裏,連來路上的潺潺水聲,也在這兒悄然凝固。
冰川伸出幽藍的冰舌,透出喜馬拉雅雪山的陣陣寒意。冰川風逞威的前方,偉岸的珠峰肅然矗立,遮沒了半壁南天。
這裏是海拔5100米的珠穆朗瑪登山營地。春天的登山季節過去了,曇花一現般布滿石灘的尼龍帳篷,已無影無蹤,隻留下堆堆鏽蝕的罐頭盒。空曠的營地,巨大的石礫,皚皚白雪,一片死氣沉沉的荒涼。
我站在人間真正的邊緣,一股涼透骨髓的孤獨感漫過周身。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這片冷寂的墓地。從沒聽誰說過這塊墓地,在這世界最高的地方。它極不顯眼,距登山營地僅咫尺之遙,不到近前也不難看出來,粗礪的冰磧石壘堆成一排排墳塋,風雪剝落的黑色片岩權當墓碑,上麵落滿白色的野鴿糞。帳篷釘鑿刻的簡短碑文,都是各國登山遇難者的名字,時間跨度已近半個世紀。
“1975年鄒宗嶽之碑”
“1982年日本登山隊宗部明之碑”
“TO TONY DIED 3 APRIL 1984 ON MT.QOMOLANGMA FRIEND AND MOUNTAINEER
(致托尼1984年4月3日死於珠穆朗瑪山上朋友和登山隊員)”
這隻是一座座象征性的空墓,在可怕的滑墜和駭人的雪崩中,遇難者已永遠留在了那大山的雪穀冰淵裏,連遺體也找不回來了。一座座石塚裏,埋藏著一個個失敗者的故事。
還有比這更悲涼的故事嗎?登上頂峰的同伴隊友成了舉世矚目的英雄,他們卻默默僵臥在冰雪裏,被人遺忘了。他們進山就再沒回來,沒能見到親人捧上的鮮花,冒著泡沫的香檳。靠著電視熒屏和報刊版麵才對登山運動略知一二的人們,有幾人會知道珠峰腳下,還有這麼一片孤零零的墳塋?
我站起身來,望見那座高踞天際的金字塔型雪峰,我看到了一場夕陽西下時的大自然的盛典:斜輝瀑布似的光扇正緩緩抬升,在銀光閃爍的珠穆朗瑪主峰上分割著夜與晝。蒼莽大地沉沒進暮靄的陰影中,唯有珠峰之握,在晚禱般仰著的群山之上,幻成一個亮晶晶的夢,仿佛宇宙把它的全部光華,在這一瞬間都傾瀉在地球最高的錐體上。那條令多少登山者夢魂牽繞的旗雲,嫋嫋地從峰頂向東伸展開。雲霧繚繞之中,聳峙的雪山愈發顯得神秘。
回頭看去,墓地卻在夜色中黯淡了,碑文也模糊不清,與峰頂的輝煌恰成映照,有如一幅高調照片那樣反差強烈,令人震驚。我懂了,這就是喜馬拉雅登山運動。我為自己最初的憐憫之情深感羞慚。
攀登這座人間最高峰的人也大都失敗了。自從1921年英國探險隊試圖征服珠峰以來,各國登山者就飽嚐了失敗的折磨,近百人在這條登山路上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但是,他們畢竟向珠峰、也向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的極限發起了挑戰。他們背負行囊、腳踏釘齒,走進了風雪彌漫的喜馬拉雅山,沒有因懼怕失敗而踟躕不前,寧願曆險也不甘庸閑。他們個人雖身遭不測,可人類不是終究征服了珠峰麼?
攀越就要冒險,冒險就難免失敗。但一代接一代不懈追求的勇氣和精神,卻遠比一次短暫的勝利更接近永恒。
人與自然相搏的千年史,就凝聚在這片空墓的碑文之間。
珠穆朗瑪,你這人類居住星球上的第一峰。你高峻、嚴酷,你使怯懦的靈魂驚悸,你對勇士具有永恒的誘惑。隻有真正的強者,才配與你為伍!
怪不得登山者出發的營地,就緊傍著遇險者長眠的墓地。後來勇敢,是勇敢者的墓誌銘。
美文感悟
人生的攀登,理想的目標就是珠穆朗瑪峰。許多攀登的人都為之付出了畢生的精力,甚至是生命。
但他們攀登理想之峰的精神卻是價值無窮,沒有那些為理想而奮鬥的先驅的貢獻,便沒有人類文明與繁榮的今天。
雖然成功者隻是少數,但那些前赴後繼的英雄應該被人們紀念,因為他們為成功付出過,他們為後來人樹立了精神的豐碑,他們的失敗被後人變為成功的經驗。
過程是美好的,人生本是一場旅程英雄們曾孜孜不倦地追求過、攀登過、嚐試過,所以他們是幸福的,他們走的是理想之路,這便是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