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龍門峽上
天絲公主倚身斜靠窗台,抬眼瞥瞥江水,不時厭煩著……
“野人總要離家的”。公主的耳畔,又響起父王的咒語。咒罵來自國王,一個嚴威的父親。他以訣別的冷漠,和慣常權傾天下的姿態,來“祝福”女兒遠嫁。
但對公主,這算不上什麼,離開所謂的家,總比享受天生的愛與恨要強。一直以來,淡定是她的口頭禪。在深宮密宅的國王大院,公主早習慣隨身披戴“小野人”馬甲。有這身行頭,小公主可來去自如,礙不著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王宮規矩。即便刁蠻在人前,又或任性地閃身,有誰管得著呢?除了永遠一副麵孔的王,所謂生著家人國人臉麵的父親。
不過父王的威勢也難敵公主之任性,歲月總要泯滅上代人的榮光。那個千萬人的主宰,他的氣色與心性,倒隨著家裏家外、萬歲萬萬歲的呼聲,劇變得愈發難看了。這是王宮所有人,都得的結論與隱秘,隻是無人開口罷了。
公主的母親呢!那是她心底的鬱悶與隱痛。你隻要一看到她,就明白什麼是王宮日子了。隻是,她也僅能與母親孤單依靠。
她常思想與計算:若不是母後的柔弱,我早跑掉。離開王宮,即便當個徹頭徹尾的“野人”也不壞。
如今,哎,真是身不由己啊。王宮依然是王宮,公主依舊是公主,都隨不得自個兒。一個一直自以為的玩笑——野人,便驀地應驗了。
這回真成了!遠嫁到那麼偏地方,聽也沒聽說。船已慢悠悠走十個日夜,還不見靠岸的影兒。
水上日子不好捱呀,不能四下走,也喘不上好氣兒,想小坐下眯個盹兒,竟也晃醒。
這又是哪兒?半天沒個人說去。咦,玉娥哪去了。小姑娘!自從登上娶親船,像變個形,處處躲著我。想家,也不能躲著我啊,我還想母親呢!
哎,不知她一個老人家,怎麼過啊!還在哭嗎?還是,隻顧撚手裏的蠶絲線。離開我,還有誰理她呢。那兩行老淚,打從記事起,就沒斷過,像指尖的絲線,永遠抽不完,永遠流不幹……
壞在撒子龍國太子,不知從哪兒知道我,也沒見個麵,便要結婚。王宮的規矩就這樣,遠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兒。好歹也相相親、碰個頭、打打照麵吧。啥也沒有,突然來了幾艘破船,父王正好趕走我。一輩子的事,索性成這樣。我怎麼這麼個命?!
唉……算了!生在王宮家,便是沒家人……
天絲公主探頭看看船外。江風撲麵而來,水麵上的波紋,一層層、一片片逃離去遠方。遠處江岸連綿的山巒,依舊青綠著……
臨別時,媽媽也是在這樣的岸邊,除了流淚,便是不停搖手,不停地搖手。仿佛女兒嫁人,再也不得見了……公主擦擦淚,看看船頭方向,現出岸上略有碼頭的影兒。心下暗想,也許是靠船的地方吧。再一瞧,原是兩
扇巨大天然山門,收攏寬闊的江麵,好似碼頭樣擋住去路。隻是大門的中間洞開,在那裏似掩非掩著……
“公主,公主……”玉娥推門進來,“公主,船公說馬上到龍門峽。這兒是龍國入口,到這就算到您新郎的家了。也算……離開老家啦!”
公主望望玉娥,讓她坐下,“也不管到啥國,反正離家遠了。要是能下船走走、透透氣也好。不是說了嗎?往後別叫啥公主,就喊姐。”
“是!公……公主,不!天絲姐姐!姐,船公說龍門峽是龍國的第一座城池,凡來這裏的,必會下岸休息。過了峽口,就盡是峽穀,江水凶險得很,也沒法靠岸。我猜興許龍叔會讓船隊停下,姐姐今天就可以在地上歇息一晚了。姐,您也別太煩心,船到水上必有路啊!”
“別有路了,還怕走得少嘛!若是有岸,得多好啊!”公主邊說,邊望著艙外茫茫的江水……
“公主隻能呆船上!船兒嗬,倒自由漂在江。江水長流,流不出國,天絲國離了,又來龍國。龍國之上,還有永遠的天朝。嗬,何處是盡頭啊!”公主自言自語著,又轉眼看看愈來愈近的,像巨門樣威嚴的龍門峽……
玉娥笑笑,悄悄起身出去。一陣子又匆匆進來,拉著公主手,非說要到船外喘喘氣、看風景。
江上風霧肆意,掀著接親的幾十個船帆,在浩淼的大水之上蜿蜒緩行。天絲公主理理吹散的發辮,挽著玉娥立穩船頭。
雖然籠罩著霧氣,但龍門峽依然見得清晰。刀削斧劈般的磐石,仿佛天門從空落下,擋住江水。又像紛至遝來的天兵天將,個個昂首示威來也。
“好大的龍門峽啊!”玉娥不時嘟噥著。
突然傳來船工的幾聲吆喝,幾股子峽江人的蠻狠勁兒,在水波上蕩漾。吆喝聲愈來愈近,連船頭的老船公,也扯破嗓子吼兩句。一會兒,吆喝又在船尾響開,漸漸夾雜些水浪聲,從船隊後方播來、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