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鄉村多綺麗夢裏鋼絲線
開學了,醫科大學的校園裏格外喧嘩熱鬧,學兄學姐們正忙著迎接新學期的學弟學妹們,大家開心地迎來送往。
麵對新的環境,麵對一個個陌生而鮮活快樂的麵孔,一個個新生精神為之振奮,他們感到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就連道路兩邊的花草樹木見了他們這些“新新類”的學生也為之多情。在熱情無限的輕風姐姐的撫愛下,花草樹木頻頻地向大家俯首點頭,意思好像在說:“親愛的新同學,歡迎你們的到來!我們孤單寂寞了整整一個暑假,見到你們,真高興!擁有你們這樣充滿朝氣的新夥伴,我們感動得快流淚了!”
忽地,大家的目光聚集到一位迎麵走來的雙手拎著行李的高個子新生身上,大熱的天,他竟然穿著球褲與中山裝,腦門汗水津津。他的衣著與眾不同,衣服新舊不值得說道,衣服料子不值得說道,衣服是否高檔與品牌也不值得說道,而是他身上衣著與身體相差懸殊。衣褲又肥又短,頭腳不相稱,藍色底子的小碎花襯衫的領口大了足足三寸,而袖子短了足足三寸,露出他那潔白細膩的胸口與手臂;沒有扣上扣子的灰黃色條紋外套中山裝領口大了好幾圈,而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個半截花襯衫;褲子肥的如同麻袋,腰上的褐色皮帶斷了一節,皮帶上裂紋斑斑,黑色外套褲子的褲腳短了四寸,下麵的白色球褲露出了三寸;白色球褲短了一寸多,露出他那嫩若藕荷的腳踝;腳上的灰色襪子露著腳趾與腳跟,幾根帶子串成的褐色皮涼鞋不能形容有大洞,卻是鞋麵裂縫壓著裂縫,鞋口裂紋挨著裂紋,鞋跟磨掉了大半截。個子瘦高,脖子細長,手臂細長,眉目精神,就是這樣的服飾,卻絲毫也掩飾不住他那青春的朝氣與帥氣。
大家熱情地與他打招呼,登記學生信息,他在姓名一欄揮筆寫下“蔣天月”三字!
麵對大多數人驚奇而怪異的目光,蔣天月絲毫沒有回避,也沒有異樣感覺,開心地與大家交談著。蔣天月離開農村的家時,沒有父母依依不舍的情節,沒有兄弟姐妹無限聲聲的祝福,沒有遠親近鄰熱情親切的送行,沒有親朋好友羨慕友好的問候,他就一個人默默地背著行李離開了家,離開了村莊。沒有前往學校的路線圖,一路打聽著,隻身來到醫科大學,來到這個全新而陌生的新的生活環境。
蔣天月如此衣著,並非他有意吸引大眾眼球而故意為之,他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們家很窮,能勉勉強強維持口上生計,身上衣著能勉勉強強遮體避體,飯食加菜加肉是很奢侈的事情,添加新衣物是很奢華的事情。蔣天月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高興考上大學的同時就是為上學費用和身上的衣物犯愁。從小學到高中,蔣天月一直是光著腳丫的走讀生,吃住都在家裏。小學,蔣天月在本村的學校上學,從家到學校來回三四裏路,來回奔走很輕鬆。初中,蔣天月在鎮上的中學上學,從他們家到鎮上中學來回三十裏地,早上到校,晚上回家,中午在學校玩耍或者看書,不吃中飯,因為蔣天月家一天早晚兩頓飯,從來沒有一天吃三頓飯的特例。高中,蔣天月很幸運地考上了沭陽中學,從他們家到沭陽中學來回八十多裏路,母親給了他一雙布鞋,他揣在書包裏,到了校門口穿上,出了校門脫下,腳底磨出了泡,腳底磨出了血,腳底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早起晚睡,他憑借兩隻腳早上七點半之前到校,晚上六點之後離校,無論狂風驟雨暴雪,無論酷暑嚴寒,無論路麵酷熱如炭盆,無論路麵冰冷如凍窟,無論道路淤泥漫過腳踝,無論積雪壓到小腿肚,無論尖銳的石子硌腳,無論棱角無數的路冰劃破腳底厚厚的老繭,每天赤腳奔跑八九十裏路,從未缺過一節課。去年四月中旬,蔣天月初選考試落選,失去了參加七月七八九三天高考的機會,同樣失去了進入大學的機會。蔣天月的父親蔣立成無法容忍蔣天月如此不給他爭麵子,痛打了蔣天月,扒去蔣天月身上的衣服,隻容許他穿一條平角褲頭,將他趕到荒郊野外的墳地裏去,並逼迫他交還所有養育費用四千元。在蔣立成的逼迫下,蔣天月跟一個遠房親戚沾點親戚關係的仇寅胥借了一千元錢,買來了雞苗鵝苗與鴨苗,賒了鄰居家的麥麩與稻糠,就這樣,蔣天月在墳地裏養起了雞鵝鴨。白天,蔣天月除了喂養雞鵝鴨外,不是看書,就是睡覺。晚上,蔣天月一邊用手電筒看書,一邊照看那些小生命,由於荒野裏黃鼠狼狸貓與蛇鼠多,它們會糟蹋要死這些小雞小鴨小鵝,蔣天月必須睜大眼睛看護著這些小生命,加之蚊蟲多,叮咬瘙癢難受,夜間時間更難熬。蔣天月在墳地裏一呆就是七個多月,與雞鵝鴨為伍到十一月底。雞鵝鴨都長大了,蔣天月將它們全賣掉了。天月賣了雞鴨鵝,還了仇寅胥一千元,還了糠麩食料等錢,還餘下五千多元,他給父母四千五百元,剩下幾百元,留在自己口袋裏。在蔣立成的點頭下,蔣天月離開墳地,離開家,去沭陽一家中學裏借讀。今年高考很順利,蔣天月如願拿到了醫科大學錄取通知書。小學學費書本費從一年級的2元到五年級的6元,初中學費書本費從初一的10元到初三的15元,高中學費書本費從高一年級的30元、高二年級的40元直至高三年級的60元。上學期間,蔣天月隻要交學費和書本費就可以了。按說,蔣天月上學的費用並不多,也不是蔣天月的父母拿不出,而是他的父親蔣立成情願將自家所有的錢財花在酒水與賭博上,絕對不會將錢財花在孩子的上學與吃穿上。蔣天月上學費用基本上都是仇寅胥所資助,蔣天月哥哥蔣天明上學期間的費用一樣由仇寅胥資助。仇寅胥不但幫助了蔣天明蔣天月倆兄弟,還幫助了很多人。仇寅胥是遠近聞名的大好人,隻有誰家有難處,有困難,不論大人孩子,不論貧富貴賤,隻要找到他,他都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他們。蔣天月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找到父親蔣立成,蔣立成大喊道:“小子,算你能耐,算你有出息,能考上大學!跟我叫爹可以,跟我要錢,門也沒有!”蔣天月想父親要回一點他去年賣雞鵝鴨的錢,蔣立成破口大罵,叫蔣天月“滾”,叫蔣天月“死得遠遠的”,差點撕毀蔣天月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蔣天月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找到仇寅胥,仇寅胥二話沒說,就跟朋友借來現金和糧票,親手交到蔣天月手上。近兩年,蔣天月身體長得特別快,身高長高很多,而他身上的衣服不是五年前的衣褲,就是三年前的鞋襪,而且不是太短了,就是瘦得幾乎穿不上,基本上都是補丁挨著補丁,幾乎不能再縫補了。為了以嶄新麵目麵對大家,蔣天月的父母要求遠在BJ工作的蔣天月的大哥蔣天明將他的舊衣服舊鞋襪送給蔣天月。蔣天明遵從父母之命,將自己的大部分舊衣服舊鞋襪寄回了老家。蔣天明個頭矮胖,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公分,體重足足有二百二十斤,而蔣天月形體如同蘆葦杆,又瘦又高,身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公分,體重卻不足六十公斤,兄弟倆體形反差太大,衣服長短肥瘦一樣反差太大,唯一差別不大的是他倆的腳,都是四十三碼的鞋襪。穿上蔣天明的衣服,又肥又短,與蔣天月本人又瘦又長的身材極不相稱。雖然蔣天月甩掉了自己的所有衣物,穿上大哥蔣天明的衣物,卻沒有甩掉鄉下人的土氣,同時擁有了土不土、洋不洋的怪氣。蔣天月走在村莊上,大家都忍不住笑他,說他“少了點窮氣,多了點怪氣”!
蔣天月就這樣行頭,背著行李一路走進了大學校門。一路上,蔣天月的衣裝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大學裏的學長老師們一樣驚訝他的著裝行頭,回頭率一樣很高。
剛剛進大學期間,蔣天月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球與感覺,不在乎別人的神情與言語,他也沒辦法去在乎別人的眼球與感覺,連飯都不能吃飽的人還能要求什麼?父母不給蔣天月一毛錢,學費與生活費都是從仇寅胥那裏借來的,蔣天明偶爾從生活費裏勉強擠點錢給他。蔣天月參加學校裏勤工儉學,暑假寒假打零工,辛苦掙的錢一方麵要貼補母親醫藥費、父親的酒錢與賭資,另一方麵貼補自己生活費,根本攢不出錢給自己添置衣服鞋襪。蔣天月吃飯很節省,早飯饅頭稀飯加老家帶來的鹹菜蘿卜幹,中午一般不吃飯,偶爾買二兩米飯加青菜湯,晚飯一般就是一碗稀粥。衣服鞋襪,都是在大哥蔣天明給的舊衣服裏來回挑著穿。能夠吃上飯,穿上衣,維持讀大學的學費與生活費,已經是蔣天月的最大要求與願望了。個別人對蔣天月的著裝會指指點點,令他很不舒服。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著裝,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外觀形象,無論外人怎麼看他,怎麼議論他,他隻能裝著無所謂。
雖然蔣天月衣著不是很好,性格脾氣不是很好,家裏並不富裕,家裏有個嗜酒如命嗜賭瘋狂的父親,但是他身邊總是有一個個可人的女孩出現。蔣天月不記得自己的女兒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他能清楚地記得自己生命中出現的一個個女孩。也許是蔣天月學習好,也許是蔣天月高大帥氣,也許是蔣天月言語酣甜,也許是蔣天月眉目傳情,也許是蔣天月多情纏綿,自從初中開始,總是有很多女孩圍著他,喜歡他,迷戀他,主動接近他,追求他,糾纏他。起初,可能是蔣天月心理不成熟,也可能是他礙於麵子,無論他喜歡的女孩還是不喜歡的女孩,從不拒絕,總是與大家和睦相處,打得火熱。在許多同齡人的眼睛裏,蔣天月就是多情的賈寶玉,總是對女兒家無限****,總是讓女兒家相互吃醋,相互拚打,相互灑淚。在許多成人眼睛裏,蔣天月就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巧言善辯,詭計多端,討得女孩歡心,就是個感情騙子。後來,蔣天月總是選擇性地與女孩交往,他喜歡的女孩來者不拒,他不喜歡的女孩立馬拒之千裏,就是這樣,總是有幾個任性的女孩一直追著他不放。蔣天月追求過很多女孩,追求蔣天月的女孩同樣很多,他追求的女孩一個個離他而去,追求他的女孩同樣一個個離他而去,很多女孩為他肝腸寸斷,血淚橫天。蔣天月真心相待的女孩幾乎沒有一個,與蔣天月相處時間長久的女孩寥寥無幾,隻有極個別女孩死心塌地追求蔣天月,尤其是那個錢蓉蓉,與蔣天月初中熟識,無論蔣天月如何冷熱苛刻離棄,她總是忍字當頭,緊追不棄。
蔣天月讀大三那年三月中旬,蔣天明跟同事路平到南京出差,出差期間,他們一同到學校看看蔣天月。路平看著蔣天月的衣著行頭心中過不去,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幾件衣服送給蔣天月。沒有想到,路平的衣服鞋襪如同照著蔣天月的身材尺寸做的一樣,他穿著相當合體。蔣天明與路平出差結束回了BJ路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自己很多嶄新的衣物打包寄給了蔣天月。路平還特意給蔣天月買了幾身新衣服,給了蔣天月一筆錢,並承諾蔣天月說以後學費生活費由他承擔。蔣天月穿著路平送來的衣服,突然呈現給大家耳目一新的形象。後來,路平時常打錢給蔣天月。遇到路平後,蔣天月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可以吃飽飯,可以吃菜,而且飯菜中可以增加一點肉食類,衣服很合身,適合時宜,他從心底感激路平。
人雲“一年土,二年洋,三年認不得爹和娘”,這句話用在蔣天月身上真是最最恰當不過的了,剛剛進入大學的蔣天月隻是變換了“土不土、洋不洋”的怪氣衣著,滿身鄉土氣息,滿臉懵懂稚氣,滿口濃重鄉音,人格簡單明了,為人處世單純明了。如今的蔣天月衣著入時,滿身時尚,滿臉成熟,滿口普通話,帥氣而不失圓滑,成熟而不失世故,人格複雜多重,為人處世刁鑽怪癖。蔣天月生性多疑,對任何人都心存戒心,在他的世界裏,除了仇寅胥一家人與路平外,沒有誰會真心待他,沒有誰會真誠待他,沒有人是他可以完全相信的。
蔣天月家的家庭很複雜,他的父親出生於家道敗落人家。蔣天月的曾祖父一直從事打劫偷盜等活計,早年沒有子嗣,直到近五十歲時,倆小妾先後生了兩個男孩,一個男孩出生幾個月就夭折了,另一個孩子長得很結實,這個孩子就是蔣天月的爺爺。爺爺十幾歲就跟隨曾祖父到處搶劫偷盜,方圓數百裏,沒有人提起這父子倆不提心吊膽的,沒有人提起他們不怨恨的。
爺爺與奶奶一生中生了十幾個孩子,有兩個出生七八天就夭折了,有幾個出生數月夭折了,有幾個出生幾年十幾年沒了,最後剩下一兒一女,即排行老五的兒子蔣立成,排行第十的女兒蔣銀霜。爺爺奶奶特別疼愛孩子,疼愛得不得了。爺爺奶奶更是視蔣立成若掌上明珠,特別溺愛,對蔣立成幾乎是有求必應,用當時的鄰居的話說:“蔣立成是父母的心頭肉,是父母的心尖寶貝,要星星得摘星星,要月亮得摘月亮,要天得給半邊!”就是父母如此愛他,寵他,蔣立成脾氣性格很怪異,很生厭,總是與大家合不來,總是與同齡孩子格格不入,經常打罵其他孩子,經常打罵父母與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