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在雕花窗欞上凝成霜花,陸昭寧踮著腳去夠高閣上的酒壇,緋色裙裾掃過滿地碎雪。六歲女童的指尖剛觸到冰裂紋瓷壇,就聽見梅樹枝椏發出危險的吱呀聲。
\"阿寧!\"廊下傳來清瘦少年的驚呼。
裴照裹著狐裘衝進庭院時,正看見那抹紅影晃悠悠掛在老梅枝頭。新釀的\"繞雪醉\"潑出半壇,酒香混著碎雪簌簌墜落,在他蒼白的掌心綻開朵朵寒梅。
\"接著!\"陸昭寧把酒壇拋向半空,自己卻像隻靈巧的雀兒翻身躍下。青絲間沾著的紅梅隨動作紛揚,有幾瓣落在少年劇烈起伏的胸口。
裴照慌忙用狐裘兜住酒壇,喉間突然湧上腥甜。他強忍著咽下那口血,卻在低頭時發現積雪上綻開點點紅梅——方才接酒時濺落的,竟是他咳出的血珠。
\"呆子,又犯病了?\"陸昭寧湊過來戳他臉頰,指尖還沾著梅香酒氣。她突然蹲下身,捧起染血的雪塊細細端詳:\"你這血裏...怎麼會長梅花?\"
裴照雪用袖子掩住唇邊血漬,琉璃似的眼瞳映著雪光:\"許是沾了阿寧鬢間的落花。\"話音未落,小姑娘已經蹦跳著去折梅枝,說要給他釀治咳疾的藥酒。
簷角銅鈴忽地輕響,陸夫人立在垂花門下,羅裙上的銀線纏枝紋在暮色中泛冷。她注視著兩個孩童,手中攥著的婚書被指甲掐出褶皺——泛黃紙頁上\"天作之合\"四個字,正被窗外飄進的落梅漸漸覆蓋。
那年隆冬的雪格外纏綿,陸昭寧裹著兔毛鬥篷趴在裴家藥廬的窗台上。她看著裴照將新采的雪水倒入青瓷甕,忍不住伸手去撈浮在水麵的冰晶。
\"當心凍著。\"裴照捉住她手腕,指腹觸到那些練槍磨出的薄繭。藥爐騰起的熱氣裏,少年睫毛上的霜花融成細碎星光:\"等開春釀好這壇雪水,給你做梅子冰酪。\"
陸昭寧忽然湊近他蒼白的脖頸嗅了嗅:\"你身上有血味。\"她掀開少年衣領,果然看見鎖骨下方蔓延著青紫脈絡,像雪地裏猙獰的枯枝。
裴照慌亂係好衣帶,卻見小姑娘從荷包裏掏出個琉璃瓶。瓶中積雪染著淡紅,正是那日他咳在梅樹下的血塊。
\"我娘說千雲峰上有能治百病的雪靈果。\"陸昭寧晃著琉璃瓶,杏眼裏映著躍動的爐火,\"等我把流櫻槍法練到第七重,就帶你殺上禁地...\"
話音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裴照扶著藥櫃劇烈喘息,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墜入雪水甕,竟在冰麵上凝成紅梅形狀。陸昭寧怔怔望著那朵血梅,突然將整張小臉埋進他染血的衣襟。
臘月廿三祭灶那日,陸昭寧偷喝了半壇新釀的繞雪醉。她拎著銀槍在梅林裏亂舞,槍尖挑碎的雪沫混著酒香,驚起滿枝寒雀。
\"阿寧,當心...\"裴照抱著手爐追到冰湖邊,話音未落就聽見裂冰聲。緋色身影晃了晃,銀槍脫手紮進冰麵,濺起的碎冰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湖水漫過口鼻時,陸昭寧恍惚看見冰層下浮動著金色紋路。那些蜿蜒的線條像是某種古老文字,又像是封印著什麼的符咒。刺骨寒意中,有人抓住她手腕,溫熱血珠不斷滴落在她眉心。
裴照砸冰的雙手已見白骨,懷中人青紫的唇色卻漸漸回轉。他望著冰麵下逐漸黯淡的金紋,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裴家世代鎮守的,從來都不是什麼藥廬。
當陸家仆役將兩人撈起時,陸昭寧蜷在少年懷裏睡得安穩。她攥著裴照染血的衣角,夢中還在呢喃:\"等雪靈果開花...定要給你做千歲宴...\"
月色爬上西窗時,裴照悄悄解開繃帶。腕間傷口滲出的血珠滾落宣紙,竟自動暈染成雪峰形狀。他蘸血描摹著記憶中的冰湖金紋,忽聽窗外傳來細碎響動。
陸昭寧蹲在牆頭衝他晃琉璃瓶,發間紅梅與腕上銀鈴叮咚作響:\"呆子,我找到讓血梅不謝的法子了!\"她晃了晃瓶中微微發光的雪水,\"用你咳血那日的雪水養著,這些梅花三個月都沒凋零呢。\"
裴照望著小姑娘凍紅的鼻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這次他沒有掩藏,任由血珠落在她掌心。陸昭寧睜大眼睛看著血中浮現的梅影,突然將冰涼的手貼在他心口。
\"裴照,\"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喚他,\"你要活著看我成為天下第一槍客。\"
少年在血腥氣中輕笑,喉結上的血珠滾進衣領:\"那阿寧要快些長大。\"窗外北風卷著雪粒撲進來,熄滅了案頭燭火。黑暗裏,誰的心跳震落了瓦簷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