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湛候
《孫子兵法》序
曹操
操聞上古有弧矢之利①，《論語》曰：“足食足兵②”，《尚書》“八政”曰“師”③，《易》曰“師貞丈人吉④”，《詩》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⑤”。黃帝、湯、武鹹用幹戚以濟世也⑥。《司馬法》曰⑦：“人故殺人，殺之可也⑧。”
恃武者滅⑨，恃文者亡，夫差、偃王是也⑩。聖人之用兵，戢而時動，不得已而用之。
吾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所著深矣。孫子者，齊人也，名武，為吳王闔閭作《兵法》一十三篇，試之婦人，卒以為將，西攻強楚，入郢；北威齊、晉。後百歲餘有孫臏，是武之後也。
審計重舉，明畫深圖，不可相誣。而但世人未之深亮訓說，況文煩富，行於世者失其旨要，故撰為略解焉。
【注釋】
①弧：木弓。這句說弓矢的功用。語出《周易·係辭》下“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②足食足兵：言人民的食物充足，國家的武備完善。語出《論語·顏淵》篇。③“八政”曰“師”：八件政事，其一叫做軍事。師：師旅，軍事。語出《尚書·洪範》篇：“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八曰師。”
④師：出兵打仗。貞：正。丈人：老成的人。這句意思說：出師作戰合乎正道，任用老成的人，就吉利。語出《周易·師卦》。一說貞：卜筮貞問之辭。
⑤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周文王赫然發怒，於是布置了他的軍隊。引詩見《詩經·大雅·皇矣》篇。⑥幹戚：都是兵器，這裏用指軍事、戰爭。這句說黃帝、商湯和周武王都用過軍事手段來救濟世人。⑦《司馬法》：即《司馬穰苴兵法》。穰苴姓田，春秋時齊景公尊為大司馬而改氏。其書為齊威王時諸臣追輯而成。今存五篇。有《武經七書》
本。⑧人故殺人，殺之可也：人故意殺人，把故意殺人的人處死就是了。⑨恃（ｓｈì侍）：依靠。⑩夫差：吳王闔閭之子，繼位後，戰敗越王勾踐，迫使越國屈服，後於前482年，率精兵大會諸侯於黃池（今河南封丘西南）與晉爭霸，越乘虛攻入吳都，遂滅其國，夫差自殺。偃王：相傳為周穆王時徐國國君，轄地五百裏，以行仁義著稱，向他朝貢的凡“三十有六國”，楚國攻打徐國，他不忍抵抗，為楚所滅。戢（ｊì集）：收藏；聚集。這句意思說，把兵器收藏起來，必要的時候使用。語出《國語·周語》上《祭公諫征犬戎》“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孫武：春秋時兵家，字長卿，齊國人，曾以《兵法）十三篇見吳王闔閭，被任為將，率吳兵攻破楚國。所著：指孫武所著的《兵法》。深：精深。試之婦人：試兵法於後宮的婦女。孫武以所著《兵法》，獻於吳王闔閭，囯出宮中美人百八十人，使孫武教她們操練，孫武分為二隊，以王寵姬為隊長，皆令持戟，及下令操演，婦人大笑。孫武立斬二隊長，用其次美人為隊長，再令操演，婦人的一切動作，皆合於規矩繩墨。事見《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卒：終於。北威齊、晉：北麵威震齊國和晉國。孫臏：戰國時兵家，齊國阿（今山東陽穀東北）人，孫武的後代。大致與商鞅、孟軻同時，曾與龐涓同學兵法，涓忌其才，誑他到魏，處以臏刑（去掉膝蓋骨），故世稱孫臏。著作有《孫臏兵法》。計：計謀。舉：舉措，行動。這句說，對於軍事計謀和行動，講得很詳審、很慎重。畫：謀畫。圖：企圖。這句說，對於策略和企圖，講得很明白、很探刻。誣：謬誤，誤解。而：但，表示轉折語氣。
亮：洞悉，透徹地了解。訓：解釋。這句說一般人還沒有對它深入理解，加以解說。
煩富：繁多、豐富。旨要：重要的意旨。略解：指《孫子兵法》的簡要注解。
【鑒賞】
《孫子兵法》是我國最早最傑出的兵書，有“兵經”、“兵學聖典”、“世界古代第一兵書”的稱譽。自漢以來，注家甚多，而傳者甚稀。今本《十一家注孫子》，注家以曹操為首。曹操是一位政治家，又是軍事家，他除為《孫子》作注外，還有《兵書接要》等軍事著作。他所寫的這篇《孫子兵法》序，曆來為人傳誦。
文有波瀾，是本文一大特色。《孫子兵法》本是講武、談兵，論述軍事的書，為它作序，通常總是要強調軍事的重要。可是本文在引證古書有關論述以後。
筆鋒一轉，卻提出了“恃武者滅，恃文者亡”的觀點，使文章波瀾迭起，別開生麵。舉出曆史上專恃武力導致亡國的吳王夫差，以說明兵備、戰爭的不足恃；又舉出專行仁義、不用武力最後淪於覆滅的徐偃王，以說明兵備、戰爭的不可無。接著再補一筆，說明“用兵”的正確態度是“戢而時動，不得已而用之”。
文章委婉流暢，論述也十分全麵。
本文一大特色是語言凝煉。第一大段，用了九十二個字，援引了《周易·係辭》、《論語》、《尚書》、《周易·師卦》、《詩經》、《司馬穰苴兵法》、《國語·周語》等書的七處論述，又舉出黃帝、商湯、武王、夫差、徐偃王五個曆史人物的事跡，而文字一點也不堆砌、板滯，這固然因為引證的事例，正好說明論點，更重要的是，作者有著高超的運用文字的能力。
第二大段提出《孫子兵法》這部書，並簡述了孫武的戰功，還連帶提及他的後人軍事家孫臏，也隻用了六十四個字。
第三大段寫他為《孫子兵法》作序的原因，也隻用四十個字。根據史誌記載，《孫子兵法》曆來注家很多，而曹操認為一般人對它還沒有深入理解，況且行世之本，文字繁多，往往失其本意，所以他才親自動筆，寫作這部簡要的注本。這篇序文，總共不到二百個字，卻包含了這樣豐富的內容，在散文小品中，實不多見。雖寥寥短幅，而規模闊大，文字流轉，處處都體現出作者的功力。
本文另一特色是以論為主。
曹操這篇序文，直接評介的文字並不多，更多的是談他對兵備、戰爭的看法，提出“恃武者滅，恃文者亡”的論點，說明武力既不可恃，更不可無。主張“戢而時動”，常備不懈，不得已才動用武力。序中對《孫子兵法》也隻是在記敘孫武的戰功中表示了對他的稱揚。提出“吾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所著深矣”，這是從與曆史上眾多的軍事著作相比較而得出的結論，他隻用一個“深”字，對這部千古稱譽的軍事名著，作了精確的評價，令人歎賞不盡。（肖峰）
諸葛亮
諸葛亮（181-234），三國時政治家、軍事家。字孔明，琅邪陽都（今山東沂水南）人。東漢末，隱居鄧縣隆中（今湖北襄陽西）。建安十二年（207），出山輔助劉備，建立蜀漢政權，與魏、吳成鼎足之勢，為蜀漢丞相。劉備死後，亮輔後主劉禪，以丞相封武鄉侯，領益州牧，主持軍政大事，整官製、修法度，勵精圖治，誌複中原，曾五次出兵與魏相攻戰。建興十二年（234）卒於五丈原軍中，諡為忠武侯。諸葛亮的文章，寫得周密暢達。劉勰曾稱讚他“誌盡文暢”。
蜀漢建興五年（227）出兵北伐曹魏之前寫給後主的奏疏，後人題為《出師表》，情辭懇切，誠摯感人，載於《三國誌·蜀誌》本傳。又有《後出師表》，見於裴鬆之注，謂“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
後表史實多有憾牾，引人致疑。但它也是傳統名篇，同樣為人傳誦。
前出師表
諸葛亮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①，今天下三分，益州②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誌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③，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④，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⑤。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⑥，此皆良實，誌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谘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⑦，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⑧。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谘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⑨。侍中、尚書、長史、參軍⑩，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谘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