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從飯館出來,幾個人散亂地走在大街上,互相沉默不語。
其實,顧思遠早就看出來了。徐岩桐和秦蕾必定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他看得出,秦蕾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他也看得出來,徐岩桐就像當年的自己,自怨自艾,生活在一望無際的生活裏。這生活讓人感到窒息,不是因為天高任鳥飛,而是,他完全遊離在自己的技能以外。那是不屬於他的陌生感。
他想如果生活就此打住就好了,雖然生活並不開心,可想著過去的好,這生活畢竟還是不錯了,誰知道重新來過,生活會好到哪裏去呢。生活是被推著走的。有時候生活就像騎自行車,推著走,騎著走都是向前,可是騎上車去,還需要學習怎麼不摔跤呢。是的,生活是需要學習的。
幾個人仍是沉默,似乎沉默是這個年紀孩子的通病。對於學習沉默,對於父母的嘮叨沉默,對於老師的批評沉默。隻要他們年少氣盛沒有被驅逐的感覺,他們似乎並不會因此而頂撞。他們有時候就像洋蔥,一旦不小心扯破他們的外衣,濃烈的辛辣就洶湧而出,嗆得人啞口無言。
這沉默來得不痛不癢,但不知怎麼就把空氣僵住了。顧思遠緊張地想著如何打破這莽撞而來的緘默,卻一時找不到語言。徐岩桐想起和施恩的言談有時候就是這麼少,這對於他而言,就是基層的勞動力,幹了最苦最累的活兒,卻拿到最少的報酬。他把施恩的言談當做報酬。付出努力,取得報酬而已。
徐岩桐想想,挺悲哀的。
施恩的語氣,總讓人想起客套的交際模式。這或許是規矩和固守貧乏的交際手段帶來的必然後果。
施恩忽然轉過頭來和顏悅色地說,岩桐,你要努力。
徐岩桐朝施恩的方向望去,安靜地瞧了瞧,竟然不知道施恩是幸災樂禍,還是故意流露出的鼓勵的笑容。
他和施恩接觸太少了。
徐岩桐忽然覺得施恩一直在看他,心裏一片慌亂。
你要努力,施恩又重重地重複。
你兩年前這麼跟我說,多好。徐岩桐不疾不徐悠悠揚揚的一句話,說得施恩心裏很不是味道,就像小時候他打翻母親的豆瓣醬,和著塵土吞下去的時候一樣。他眼裏這個總是沉默,從來沒有在哪個場合表現自己的學生,竟然讓人有一種酸楚。施恩想起,幾年前看到的黃河決堤,漫天的泥黃的渾水從眼的盡頭像野獸一樣撕咬過來,村民的驚惶眼神。有這麼一瞬,他覺得徐岩桐的眼睛裏有這樣一種驚惶。
他心裏濕漉漉地難受。
你知道嗎,施老師,你的眼裏從來都是成績優異的學生。徐岩桐這句隻有半句的話,他並不打算說下去。因為後邊的話,他不說每個人都明白。
39
在四月初春早晨,徐岩桐考試最差的一次,徐岩桐去了古文化街。他曾倔強地問秦蕾,為什麼我不管怎麼努力,都不能考進班裏靠前的位置,為什麼我不管怎麼努力,沒有一個老師過來安慰我,說你要找找方法。
秦蕾隻能安慰他說,有些方法自己找到才是自己的,就像找尋寶藏,別人發現的當然是別人的了。可是……你多有才華呀,可以把語文考得那麼好,可以記下那麼多的唐詩宋詞……
徐岩桐固執地搖搖頭,我不要什麼唐詩宋詞,我不要才華,我隻要我的成績進入班裏30名,可不可以?
那天風很涼,明媚的陽關把嫩柳的葉子塗抹出晶瑩的翡翠般,可是越是這樣的明媚,這樣的傷心也就越明媚,而明媚似乎更有痛徹心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