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女子的麵影(2)(1 / 2)

以上三種故事,以“阿菊”這一人物為軸心,三者構成了男女情愛世界的一種抽象象征。從情節上看,第一種是男子負心於女子,第二種是女子負心於男子,第三種是三角形態中的情妒。第一、二種在對立中互補,第三種又構成對前兩者的補充。第一、三種故事有明顯的反抗或者說是控訴的色彩,它以簡約的情節展示了封建等級觀念製約下的時代裏,平凡女子愛情遭遇的縮影。第一種以“報應”的形式來譴責公子的負心;第二種幽冥世界裏的阿菊身影的出現,民間把它理解為怨靈作祟。第三種借助反常的自然形態,通過無形的、超自然的神奇力量來申冤,這也是民間申述、陳清冤情的常見手法。這是一種怨恨的極致,盡管在文學形態上我們可以將其理解為浪漫的藝術手法,但它的根基卻是現實的殘酷與無奈。

第二種故事最有值得深究的意味。它是對第一種故事的報複,也最具自然的民間原生態。它不存在等級觀念的陰影,純粹隻是民間男女的相互傾慕與男歡女愛。它甚至沒有所謂男權或女權的陰影,在敘述的字裏行間,完全讀不出對阿菊負心的責難,也讀不出強烈的對男子暴力行為的譴責。這是一雙包容的眼睛,從高處平靜而又略有些感傷地俯視著凡間俗世。感傷來自歌謠的烘托、掩埋在草叢中的寂寞的墳墓、曾經的愛恨情仇與平息後的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這就是民間對戀愛的一種理解,愛與不愛都是明了的,愛與恨也都是一種日常世象,為死去的祈禱,為消失的歎息。人們在哀傷時唱唱歌謠,但依舊熱愛這俗世的生命,激烈就這樣消解於平和之中。這也是“阿菊的情事”存在的意義,它以一種比較完整的形態勾勒了屬於“阿菊”們的俗世戀愛,因為純屬大量寫意中偶爾出現的工筆,所以分外值得品味。

三、產女與育子幽靈

產女是民間習俗中對因生孩子而死去的女子幽靈的稱呼。舊曆的正月十四日晚,打掃家裏的便所,點上明燈,在月出之時進行的祭祀,就是針對產女而進行的。據說產女會在這個晚上出現,而這晚遇見產女的人將有一些奇怪的遭遇。

山形縣的最上郡豐田村,流傳著金藏遇見產女的故事。金藏的祖母因生產而死去,他們一家過著貧困的生活。有一年的正月十四日晚,金藏到便所,一個披頭散發的瘦削年輕女子,抱著嬰兒出現在裏麵。女子請金藏為她抱一抱嬰兒,金藏抱住嬰兒後,女子就消失了。金藏手中的嬰兒越來越重,但金藏一直堅持著。過了一會兒,女子又出現了。她向金藏表示感謝,並問金藏,作為謝禮,他要錢還是要力氣。金藏回答要力氣。產女告知金藏,不要把碰到她的事說出去。第二天一早,金藏洗臉時不經意間就把毛巾擰斷了。提起裝滿水的大水桶、搬動大石頭等重力活對他來說都不在話下。大力士金藏從此賣力勞動,很快就成了富有的人,並且經常幫助四鄰。

金藏遇見產女的故事基本能體現出有關產女故事的特點。產女出現的地點選擇在便所,與生育的不潔觀念有關,便所還有一種較舊的說法叫“禦不淨”。但有些地方認為這晚出現的是“便所神”,據說如果偷偷去窺視,會見到一個白衣女子在紡線。但窺視的人會在這一年裏死去,所以窺視是一種禁忌。但不管是產女還是“便所神”,這樣的故事都使孩子們在這個夜裏對上便所充滿了恐懼。

遇見產女的男子基本上都選擇成為大力士。另有一種說法是,看到產女時不能害怕或轉身逃跑,如果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有時也會得到產女贈送的錢或絲織物。有的產女讓人替她抱嬰兒時,會問那人:抱輕的嬰兒還是抱重的嬰兒?來人答道:抱輕的。但嬰兒還是會變得越來越重,甚至有些地方的說法是,嬰兒重得使抱的人跌落到不該跌落的地方,這時產女才會再次出現,給那人獎賞。總之,無論出現什麼情況,都要抱緊嬰兒,這樣才會得到獎賞。

還有的說法是,嬰兒的頭會慢慢變大,把抱著自己的人吃掉,所以不能按通常的姿勢去抱嬰兒,而是要倒著抱,讓嬰兒的頭朝下,腳朝上。而且最好用刃器抵在嬰兒的腿上,這樣嬰兒就不會變大。

從科學的角度而言,這當然是很荒謬的。但從民俗的角度看,形式雖然很離奇,但每年一次的針對具體對象的打掃便所也好,再次重溫這樣的故事也好,都可視為對逝去的產婦的一種追懷。在醫學不發達的過去,女性的每一次生育都伴隨著生命的曆險。但這種平凡人生裏的曆險是不被載入史冊的,在女性隻是男性社會的附屬財產、在女性不能擁有自身姓氏的漫長曆史時期,女性的這種生命曆險往往無言地湮沒在日常的塵埃中。在這樣的意義上,產女故事不管因何而生、褒貶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有這種故事、這種打掃便所的習俗,女性因生育而帶來的生命曆險擁有了被人們記起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