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趙校長和教務主任趕到的時候,池塘已經完全沒有剛剛淹沒了一個人的任何痕跡,岸上的泥濘裏扔著一根粗大的木棒,柳樹下的泥地裏呆坐著瘦弱的男孩。
鄢小宇沒有了父親。在這之前他也早就沒有母親。
他是一個孤兒。
至少在楊教授站在福利院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他之前,他認為他就是一個孤兒。
“你媽媽讓我來接你。”這個斯文的中年人溫和地說道。
鄢小宇以為自己聽錯了。
媽媽?他有媽媽?他以為隻有那個老是拖著兩條肮髒的鼻涕的小丫頭趙無眠才會有媽媽。而他隻有那個給了他一身傷痕的父親。
現在這個溫和的中年男人說他有媽媽。並且說,他的媽媽要接他走,
鄢小宇很吃驚,但是他並沒有問什麼,雖然這個男人很和氣,但是那死去的醉鬼偶爾也會很和氣地叫他過來,等他乖乖地走過去,迎接他的往往是一記凶狠的耳光或者是被煙頭狠狠地燙一下。
和氣有時候是惡夢的開始。
所以他什麼話也沒有問,隻是沉默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這個男人個子比他死去的父親要瘦一點,高一點。穿著幹淨的白襯衫,黑色的長褲,腳上穿著白色的絲襪和米色的涼鞋,方方正正的臉上帶著一付代表學問的眼鏡。
鄢小宇相信了他,因為他在這個人身上嗅到了媽媽的味道。
那是有一次他被醉鬼打爛了手掌心,又泡了冷水,傷口感染發炎被無眠的媽媽發現,黃老師將燒得迷迷糊糊的他送到校醫室上了藥,又抱著他回到家裏,那被抱在無眠媽媽懷中的溫暖感覺和麵前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他覺得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鄢小宇跟著楊教授上了去成都的火車。
“小宇,你是叫小宇對吧?你媽媽聽說可以來接你,她太高興了,身體受不了,生了病。所以由我來接你。”楊教授一麵給他的肩頭上的傷口上著藥一麵和他說。醉鬼已經死了十來天了,他留下的傷卻還沒有完全好完。
“不過她很快就會好的,等我們到了成都,她肯定已經可以給你做很好吃的飯菜了。哦,你可以叫我叔叔,或者,。。。。。有一天,你也許會叫我爸爸。”他說到爸爸兩個字時,明顯地感到男孩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他歎了口氣,又說道:“你媽媽已經為你買了很多衣服還有書包文具什麼的,現在她和正軒都在等著咱們快點回去呢。”
這是鄢小宇第一次聽到正軒的名字,他抬起頭來,看著楊教授。和鄢小宇相處了一些日子,楊教授知道他這樣的神情是在詢問的意思。
“正軒是我的兒子,也算是你的哥哥。他比你大六歲,今年十八歲了,暑假過了,他就要上大學了。”他說到自己的兒子的時候,臉上微微地浮現一絲笑意,鄢小宇沒有想到父親對兒子會有這樣溫柔的笑,趙校長會這樣對無眠笑,但是他的父親對他的笑是他一想起來就會發抖的。
當窗外起伏的山巒漸漸消失,代之以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時,廣播裏傳來甜蜜的女聲:各位旅客我們將要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成都……
鄢小宇看著窗外大片綠色的稻田,一壟壟翠竹環繞著的青瓦粉牆的農家小院,偶爾有荷塘開著粉的白的荷花,這情景是他從未見過的,他生活的那個地方叫做黃土高原,終年最醒目的顏色就是黃,黃的山,黃的樹,連天空也是黃澄澄什麼也看不清的樣子.漸漸地,他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開始有了一點明朗的顏色,有一種仿佛是將要天明的新鮮空氣吹進了他的胸口.他在陌生的男人的帶領下走進這個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地方,去見對他同樣陌生的媽媽,還有哥哥。
他沒有感到害怕,他相信也許他的苦難的生活已經結束了,以後的生活也許很陌生,但是此刻令他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