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日子很平靜。下半學年裏無風無浪。
江訓日以繼夜地補落下的課程,很快恢複了排名,原霞等人也全力以赴。
劉寧違背他說的不再碰物理的諾言,又上奧校課了,耳朵裏聽著斯忒藩玻意耳馬略特,眼珠仍不離江訓。
楊雷定期去老頭兒那裏接受摧殘。
到暑假就是最後衝刺階段了。
按慣例去重慶聽奧校夏令營,梳理知識,然後是實驗熟悉,開學就複賽了。
夏令營是在重慶某重點中學組織,為期一周,參加的人得交一百五的聽課費,吃住在外。
江訓回去向爸要了這筆錢。爸從私房錢裏拿了給她,叫她告訴洛阿姨時隻說五十元。
學期最後一堂奧校課上老師通知了出發時間及注意事宜,發現楊雷沒來,於是問誰有他電話。
“他家沒安電話。”有人小聲說。
“那麼江訓,你家跟他家近,你去通知他一聲,”老胡說。“對了,他說了要去,可是一直都沒交錢給我,你也問問他。”
江訓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原霞問她:“喂,你怎麼了?”
江訓無奈地看著原霞,心想:“你問我,可我怎麼跟你解釋得清楚呢?自從上次的事以後,我一直都沒有跟楊雷講過話……”
雖然很沒有麵子,可是總不能為了這樣的事,一輩子不敢再去見他。隻能怪自己喝酒誤事,喝得那麼稀裏糊塗的,還約男生出去……算了,還好是楊雷。
“還好是那家夥。他自己就是個流氓,沒資格嘲笑我!”江訓邊給自己打氣邊穿過破舊的小巷。
楊雷沒有在家裏。
“這些日子他都不在家。”楊雷的婆婆在天井裏啞著嗓子說。
“小楊跟桐山路那邊汽配的李老板學徒弟呢?”隔壁的一個大嗓門說。
離開那個陰暗的小天井,江訓邊走邊想:“這人好怪!去汽車配件鋪子學徒弟?這兩天?沒這麼快理論用於實踐吧?”
隻好去桐山路看看了,帶著人家給的那個地址。
水溝裏浮著黑的油汙,在月光下偏偏泛出最繽紛的顏色,這是油層薄膜幹涉所造成的。
最美的顏色,聞玄妙的波動光學,卻在臭水溝裏。
而這還並不是汽配那條街上最臭的水溝。
這條最臭的水溝並不太臭,隻不過隔老遠就令江訓翻胃而已。
溝邊的行道樹,葉子也是沒精打彩的,有一隻髒得不能再髒的黑貓從樹下走過——說它是黑貓很武斷,因為這隻貓從前也許是黑的,但也可能是白的,還有可能是黃的,還有可能是花的,但是現在它的身上沾滿了油與灰的混合物,結果它就變成了黑的,而且誰也看不出它從前曾經不是黑的。
人到了這種地方豈非也會如此?
江訓又看了一遍地址——73號。
麵前的門牌就是73號。
但這個門牌不尋常。
門牌應該是一個藍漆白字的小鐵牌,釘在門楣上醒目的地方。——但是這個低矮的門麵似乎根本沒有門楣。如果髒得連一點金屬光澤都發不出來的鋁合金的卷簾門也算門的話,那麼這個門麵倒還是有門的。至於門楣,就不可以強求那麼多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洞穴,一個裝著現代機械的原始洞穴,洞口用紅漆歪歪地劃出一個“73”。
每個汽配門麵都會給人這種感覺,原始洞穴的感覺。
許多男人喜歡這種地方,特別是玩車的男人。他們嗅空氣中橡膠與汽油的混合味,好像原始人嗅血腥味那麼享受——汽油不就是車的血嗎?
但是女生就不一樣。女生可以玩車,但女生絕不會往汽配攤子上泡。有的女生嗅到汽油味會皺眉,有的會作嘔,隻有極少數可以接受汽油的那種怪味。
女生的很多壞毛病江訓都沒有,可是這一點偏偏她也和所有的女生一樣。這就很慘了,因為她既然來了這裏,就非進去不可。她緩緩地吸了一口帶著汽油與奇怪汗臭的混合氣體,然後走進了那個門麵。
門口是濕漉漉的水泥地麵,是洗車留下的。屋子裏也是濕的。走進去了江訓才發現,那地麵不僅是濕的——確切地講敷了厚厚一層黑色的油泥,油泥裏橫七豎八的陷著些零碎的撲克牌跟用過的棉紗手套。
這種屋子裏,江訓隻要站一會兒都會吐,她簡直不能想象竟然要長時間呆在這種屋子裏,也許呆上半輩子。
可是屋子裏確實有人,有好幾個,雖然沒有楊雷。
人都坐著,同樣懶散的姿態,散漫的目光落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