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小節
原霞轉身要走。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眷眷的聲音突然低低地從背後傳來:
“……從小,大家都對我好。雖然我比別人少了一隻手,可是我得到的愛卻沒有少。媽做檢查時已經知道我是個殘疾,可是她沒有放棄我。哥哥也許還記得,小時候我是個多麼笨拙的小孩。雖然我努力地學,可是那些要雙手配合完成的事情,我總是幹不了別人那麼快,那麼好……我哭了好多次。有一天,媽媽領著我去市裏的圖書館,在那些異常巨大的房間裏,排著一列列長得仿佛沒有邊際的古老的木質書架。媽對我說,娟,老天不會把東西平均地分給每一個人,有的人會少了這樣,有的人會少了那樣,我們不可能要求生活十全十美。娟,媽今天對你說的話你還太小,也許不會完全懂,但媽要你把它們記在心裏。--她指著那些古老的書架上排著的一列列書本--你記住,好好念書,在那個世界裏,你和其它的人沒有分別;在那個領域裏,你和所有的人是平等的。
那天媽還說了很多話,然後她倚著書架哭了,我還記得我仰頭看她,溫熱的液體滴在我臉上的感覺。我永遠記住了媽媽的眼淚,媽媽對著一個弱小無依的,先天殘疾的,看上去沒什麼前途的小女孩流下的眼淚。媽媽的眼淚使我永遠記住了,什麼東西才能拯救我。
哥哥那時因為智商出眾而整日不務正業,還嘲笑我的苦苦的努力,是因為我一直沒有告訴哥,一向堅強的媽媽,曾經帶著我一個人去過圖書館,並在那裏抱著我流淚。
貧窮或富裕,逆境或順境,又有什麼區別呢?
如果有著同樣的理想,就是在同樣的領域。是媽媽告訴我的啊……”
原霞的腳步停住了。畢竟是妹妹,雖然好久不見,但仍是知道他的弱點,跟他提起了媽媽。
他沉默了很久,輕聲問:“媽,好嗎?”
“一直很想你。她很怪你到重慶來都不到我們家去。”
“至少我已經見過你和弟弟了。”
“是表弟。”
原霞皺了皺眉頭:“也是時候告訴他了。我不知道大人是怎麼想的,難道可以一直瞞他嗎?”
眷眷低著頭說:“不存在瞞他的問題。平樂是個天才的小孩子,什麼事情瞞得過他?隻是他不願意承認而已。唐多令向你提起他時,難道沒有強調過這件事嗎?”
他想起來了,那時唐多令向他說起秦平樂時,說的是:“……最小的是秦平樂,也許你知道的,是她的表弟……”他當時的確覺得奇怪,為什麼唐多令會這麼講。--唐多令知道秦平樂跟他之間的關係啊!
還有那個時候,秦平樂給他送題過來的時候,不允許他用“平樂”這樣的昵稱--“……‘平樂’是姐姐他們叫的。如果你不是我的哥哥,就不要用那個名字來稱呼我。”
這個敏感的小孩,對秦眷眷亦隻是承認為表姐,更不用說原霞這個小鎮上來的“鄉下哥哥”了。
※ ※ ※
天台上,仿佛仍繚繞著悠揚的草笛。
……
take me to
the magic
of the
moment
on a glory
night
where the
children
of
tomorrow
dream away
in the
wind of
change
(在我去那光耀的一刻,那裏明日的孩子正分享著美夢與你與我)
分享美夢嗎?那也許不過是另一個美夢……
他對眷眷說:“明天,明天再見吧……我,我送你回去吧?”
眷眷默默地點了點頭。
※ ※ ※
蘇慕則拿起電話。
“馮入鬆在嗎?”電話那邊是個細細柔柔的聲音。
“他剛出去了,有事請留言。”蘇慕則說。
“嗯,那個,我姓姑。聽說他受傷了,我是想問一下他,衡鑒書畫社的事他還去不去得了?”
“哦,”蘇慕則說,“你是張鑒衡老師的外孫女兒吧?”
“啊?你怎麼知道?”
“姓姑的人並不多啊。”蘇慕則道,“很特別的姓氏。況且張老師是畫界有名的前輩,張老師膝下有位雛鳳清於老鳳聲的小才女也是無人不知的。”
電話那邊傳來輕輕的笑聲:“過獎了,是蘇大哥吧?”
“嗯?”
“早就聽說蘇慕則大哥是最會講話的。外公聽你這麼說他肯定開心死了。”
“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蘇慕則道,“畫界有多少學子求為張老磨墨展紙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