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孟子及其思想的曆史命運
在百家爭鳴進入高潮的戰國中期,孟子以孔子的捍衛者自任。他力拒楊朱學派和墨子學派的異端邪說,攻擊法家的耕戰政策和農家的君臣並耕主張,言必稱唐虞三代之德,著必述仲尼之意,忠實地繼承、堅持和發展了儒家學說。並且,他帶著弟子們周遊列國,上說下教,到處宣揚其思想主張,作為顯赫於百家論壇的儒學大師和德高望重的君子楷模,他受到了眾多諸侯國君的禮遇厚待,齊宣王甚至打算在都邑給孟子一所府宅,用一萬鍾祿米供養他的學生,以便大夫們和國人們將他作為學習的榜樣。
孟子學派在戰國時代已然成為顯學,《韓非子·顯學》篇中就講到孟氏之儒為儒門八派之一。荀子在《非十二子》中寫道: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然而猶材劇誌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隻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為茲厚於後世。
荀子這段明顯帶有偏見的非難從反麵說明孟子學派已被當時的“世俗之人”認作是孔學正統而傳習。
但是,那是一個戰火頻仍、列國紛爭的時代,“天下方務於合縱連橫,以攻伐為賢”(《史記·孟荀列傳》)。迫在眉睫的兼並戰爭是關係到各諸侯國生死存亡的當務之急。“秦用商君,富國強兵,魏楚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諸侯東麵朝齊”(《史記·孟荀列傳》)。孟子那一套“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滕文公上》第一章),欲以仁政王道,道德教化的力量治國平天下的理論主張顯然不符合形勢的需要,“與所如者不合”,“遊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史記·孟荀列傳》)。不能得到諸侯重用的孟子在失望之餘,“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記·孟荀列傳》)。孟子其人已歿,但其思想流傳了下來,並對後世產生了重要影響。
秦王嬴政統一中國後,仍迷信暴力,崇拜法術,定法家思想於一尊,以法家思想作為統治全國的指導思想,以高壓手段強迫民眾就範,而對道德教化不感興趣。這一時期的孟子學派蒙受了沉重的打擊。趙岐《孟子題辭》中說:“秦始皇焚滅經術,坑殺儒生”,“孟子徒黨盡矣。”不過,由於秦時《孟子》隻算是諸子著述之一,尚未被認定為儒學經典,這才使《孟子》幸免於被焚。《孟子》沒有今古文之別,正是這個原因。
隨著曆史的發展,統治者們逐漸認識到孟子重義輕利的思想可以麻痹民眾,掩蓋剝削;尊卑有序的倫理學說可以維護社會關係;以道德感化爭取民心的政治主張可以緩和統治者與民眾的矛盾,能夠鞏固政權,保證統治者的長遠利益。所以,孟子的思想逐漸受到特別的重視。
漢文帝時,在太學設置專科傳記博士,把《孟子》同《論語》、《孝經》、《爾雅》一起作為解釋經義的“傳”來傳授。傳的地位僅次於經。
兩漢之時,諸子著作中有人為之作注的,隻有《孟子》、《論語》和《老子》,而《莊子》直到魏晉,《荀子》直到唐代才有人作注。注《孟子》者始於西漢的楊雄。楊雄對孟子的評價是推崇孟子的濫觴。他在《法言·吾子》中說:“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指出孟子在孔子死後百餘年儒學式微之時,廓清楊朱、墨子的異教邪說,倡揚周孔之道,使得仲尼之說獨尊於千古。
東漢趙岐的《孟子章句》是《孟子》的重要注本。他在《孟子題辭》中稱頌孟子說:著書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包羅天地,揆敘萬類,仁義道德,性命禍福,粲然靡所不載。帝王公侯遵之,則可以致隆平,頌清廟;卿大夫士蹈之,則可以尊君父,立忠信;守誌曆操者儀之,則可以崇高節,抗浮雲。有風人之托物,二雅之正言,可謂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亞聖之大才者也。
趙岐是首稱孟子為“亞聖”之人。
晉代,玄學盛行,佛教大熾,儒家之說淹沒不顯。《晉書·儒林傳》說:有晉始自中朝,迄於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裏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
但是此時弘揚孔孟之道的呼聲並未停止。東晉鹹康年間,國子祭酒袁瑰與太常馮懷共上《請興國學疏》說:臣聞先王之教也,崇典訓以宏遠代,明禮樂以示後生,所以導萬物之性,暢為善之道也……孔子恂恂,道化洙泗,孟子皇皇,誨誘無倦。是以仁義之聲於今猶存,禮讓之風千載未泯。疇昔皇運陵替,喪亂屢臻,儒林之教漸頹,庠序之禮有闕。國學索然墳卷莫啟。有心之徒抱誌無由……若得給其宅地,備其學徒,博士僚屬粗有其官。則臣之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