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卿抬起頭來,白了大驚小怪的女人一眼:“怎麼?換口味了?
冷漠的外殼之下,藏著細膩的關懷,蘇三浮起了感動笑意:“啊……不是,挺好!季師叔有心了!”
季十一籠罩在老爹的壓力下,隻得從白九棠搭好的台階順勢而下,兩個年輕人雙雙在圓桌旁圍坐了下來。
碩大的桌子四個人落座未免顯得空曠。季雲卿瞥了周遭幾眼,麵無表情的喊道:“今朝無禁忌,大家都來坐吧!”
客堂內外的人,能憑這句話落座的,隻有三人。師爺龔、吳四寶、小佬昆。
吳四寶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麵貌猙獰,少言寡語。跟小佬昆形製相仿,其架勢有得一拚。
季雲卿坐在正對大門的上席,左邊坐的是季十一,右邊坐的是白九棠。好似猛虎生了一雙翅膀似的得意。師爺龔坐在他的對麵,左右是寶昆二位保鏢,掛著了然於心的笑意,窺視著白門的年輕堂主。
眾人安坐下來不久後,手托盤的下人邁進門來,廚娘跟在一旁,笑盈盈的解釋說:“成品不能回鍋熱,隻能蒸一蒸,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若是不夠吃,還有鮮出爐的蘇式點心。”
客堂裏縈繞起了蟹黃的香味,新婚夫婦這才發現饑腸轆轆,忙碌了一天還不曾好好吃上一頓。在婚禮上裝了一肚子酒的男人們,也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唯獨鎮守季宅的師爺龔,依舊帶著一副難掩的好奇,一心一意注意著白九棠。
氣氛獨好的一刻,連季雲卿這樣刻板的人都綻出了和悅的笑意,拿起筷子招呼道:“大家開動吧!”語落,朝蘇三投去一瞥:“不管這個孩子留不留,你都要多吃一些!瘦得像個妖精似的,哪有大太太的模樣!”
“是……”蘇三悉心掂量這話,發現在季大亨的概念中,白九棠將來還會有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所幸孩子一事,有了新的定論,她的心思都擺在養胎上,無暇未雨綢繆,稍事便丟開這些紛亂的思緒。
教會醫院的大夫,在兩天之內接待了白氏夫婦三次、甚而還包括英租界的頭麵人物一次,終是給出了“百分之七十五的健康幾率”作為產前評估,亦表示會竭盡全力幫助這對小夫妻保下這個孩子,要求孕婦每周到醫院體健,直至分娩。
知曉結果的季雲卿,在白蘇二人麵前佯裝不知,立刻遭來了白九棠的一記斜眼。
“聖瑪麗”將會成為迎接新生兒的地方,白某人豈會做一個事事被蒙在鼓裏的草包。即便英租界的地皮還沒踩熱,在醫院布個眼線尚不在話下。
蘇三微微偏過腦袋,拉了拉他的衣擺,眼波流轉溜了溜,示意他別說好歹。倆人互看了對方一眼,逐而將提示演繹成了眉目傳情。
在蘇三靈動的眸子裏,倒影著白九棠失笑的臉龐。新婚燕爾神神秘秘的遞眼色、猜心意,這是何許道理?小夫婦除了兩相啼笑,也淺嚐到了蓄積於心間的親密感。
挑在蘇三筷子上的餛飩,遲遲未送進口裏,即將步出客堂大門的廚娘,突然回身驚呼,嚇得她幾乎抖落了筷子。
“撒!白太太有孕了?那怎麼能吃蟹黃餛飩!?”體態臃腫的老女人驚愕的挑著眉梢。
“有孕的人不能吃螃蟹?”季雲卿變了臉色,再一次搶了白九棠的說詞。
“別說是螃蟹,體虛的人連海帶都不能吃!”廚娘來到蘇三身邊上下打量著她,擰起眉心說道:“白太太,您有了身孕,可千萬別再吃海產品了,尤其是螃蟹性寒,對身子弱的女人來說,簡直就跟打胎藥似的!”
蘇三被她嚇得麵無人色,忙不迭推開碗來,連連眨眼:“是……是嗎?有這麼厲害?我怎麼沒聽說過??”
白九棠憨傻的愣了半餉,回過了神來,乍慌的高喊道:“趕緊趕緊!把我太太這碗餛飩撤下去!”話音尚未落,一名下人快步上前,端走了那碗餛飩。
圍坐在圓桌的人,都沒了胃口,紛紛擱下了筷子。廚娘把蘇式點心呈上,也不見有人動一動。
季雲卿沉寂了片刻,凝重的說道:“兒子都已長大成人,我卻對女人懷胎的奧妙一無所知。真是慚愧……”
“別這麼說,季師叔,怪我自己太糊塗了!”蘇三拋開心有餘悸的不安,出言撫慰起話中有話的人來。
白九棠情緒不佳,又不便發作,悶悶的說道:“這是意外中的意外,怨不得季師叔什麼!今日忙了一天,大家都倦了,不如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