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陰鬱的季節裏,耀眼的秋陽和淡淡的薄雲連日降臨,似乎要使出渾身解數,為這不盡人意的秋色博一句“雲淡風輕”的讚辭。
老朱幾乎駐紮進了霞飛路十七號,晨曦時分到來,夕陽西下才離開,是因白門堂主傷勢太重,也因他脾性未改——拒入醫院看病。
曾被蘇三喻為“古代君主”的白某人,不僅有恃無恐的做著白門的皇帝,還確生生的開始在府邸中辦公,儼如清初某位聲名顯赫的親王一般勤政。
季家的少公子像陀螺似的在上海灘英租界飛速轉動,他的軸心就在這裏,霞飛路十七號。
午後的花園中,金秋豔陽,氣候幹冷,光線是媚惑的假象,寒意是醒腦的良方。白九棠半臥在躺椅中,腿上搭著厚厚的毛毯,指間夾著一支粗短的紙煙。
躺椅邊擺著一張藤編小幾,上麵既無茶點也無水果,隻是大刺刺的放著一個煙灰缸和燙金的煙夾。
“九爺,黃金榮對我們送的禮沒什麼反應,看來他是不想管我們的事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酸溜溜的稱我‘九爺’!”
那不倫不類的稱呼勾出了白九棠的無名火。自從老朱給出了“腿部骨折嚴重、難以新生般痊愈”的傷情報告後,他的脾氣便越發古怪起來。
“你不也常常酸溜溜的稱我‘十一爺’麼!!”季十一年輕氣盛,但見對方變了臉,即刻就換了天色。
空氣忽而有些僵,兩個大男人,一站一坐,一俯一仰,形如在監牢中擺過的陣型,兩相對峙起來。
少年人赫然站立,神情生硬,一手毛躁躁的彈著煙灰,一手卻忍不住替坐著的人拉了拉快要滑落的毛毯。
那邊廂毫不領情,麵色難看的抬手指著煙灰缸說:“這裏放著煙灰缸,你為什麼不用?是不是嫌它不夠氣派?要不要換一個金盆來替代??”
“我是來給你說正事的!為什麼你總要挑我的刺?!”季十一既委屈又惱怒,當即揚高了聲線抗議。
“我怎麼挑你的刺了?”白九棠端直了脊梁,一副想要掀毯而起、教訓人的架勢,怎奈行動不便隻得瞪著眼幹吼道:“我讓手下買了十多個煙灰缸,家裏上上下下都擺滿了,可你偏偏就是不用,走到哪裏煙灰就落到哪裏!你以為這是鄉下麼?這裏是上海!是大城鎮!”
“好你個姓白的!”季十一陡然陰霾,剜著他一字一釘喝斥道:“你看不起我?!”說罷將煙灰彈得更起勁了。
花園中響著慵懶的鳥啼,白季二人的頭頂卻浮過了一片烏雲,起初的和諧畫麵,轉瞬就變了樣。蘇三在屋子裏聽到動靜,慌忙丟開手裏的事,擰開大門朝這邊跑來。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眨眼的功夫就吵起來了?”妙曼的身影飄至躺椅邊,蹲身攬了攬那僵僵的肩頭,低聲道:“你昨晚才誇過十一,怎麼一見麵就不給人家好臉色看呢?”
“閉嘴!你少替他說好話!!”白九棠瞥了她一眼,臉青麵黑的吼道。隨之調回目光,衝著撥弄下飛舞的煙灰,神經質的輪了輪眼:“季十一,你怎麼越說越來勁了??是不是非得逼我下逐客令你才滿意?!”
蘇三循聲而視,發現白九棠是為了那些煙灰而光火,不禁傷神的嚅囁道:“至於嗎?!就為了這等小事?”語落,起身朝屋內走去:“我去搬張椅子來,站著說話的人當然沒法用煙灰缸!”
“你給我回來!”白九棠追著她的背影扭頭喝斥。
“不必了,我走!”季十一猛然語出,氣衝衝的轉身離去。
白九棠沒料到三日以來俯首聽命的季十一會耍性子,表情訕訕的有些滑稽。
蘇三走回到躺椅邊,兩手搭在那柔軟下來的肩頭上,低語道:“你不叫不住他麼?”
“我憑什麼要開口叫他!?”柔軟下來的身體霎時緊繃,某人故作冷漠的聳了聳眉頭。
“這幾天以來他盡心盡力的為你辦事,但凡你大發雷霆,他也忍氣吞聲沒說過好歹,這還不值得你開一開金口麼?”手扶肩頭的蔥手,輕輕摩挲著雙肩,碩大的鑽石在陽光下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你不也盡心盡力的為我辦事麼?!你不也忍氣吞聲的從不說好歹麼?”白九棠強詞奪理的掠了她一眼。
倆人餘光裏顯出了季十一的背影,那身影離鐵門越來越近了。
蘇三俯下身來,失笑道:“我是一個女人,遷就受傷的丈夫是應該的,你怎麼能用這個尺度去要求季十一!?”
“他是我兄弟,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要求他!?”白九棠仰麵瞪目。
遠景中的背影在鐵門邊頓足,鐵栓聲哐當哐當的傳來。
蘇三抬起眼簾一掃,垂目調侃道:“是麼?他是季門的人啊?怎麼成你兄弟了?”
“你——”白九棠瞳孔幽深,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