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上海流行的一句老話叫做: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皮包水指的是早上登茶樓吃茶,茶水灌滿肚子;水-包-皮則是指晚上在澡堂泡澡,池水包圍全身。
澡堂是三教九流聚集地,那年頭,常有流氓謊稱在澡堂丟失東西,借此進行敲詐勒索;也有竊賊乘人不備,伺機偷取高檔衣物。
巡捕房對這種沒有油水可撈的案子漠不關心,樂得通過“賊管賊”的方式,利用當地的流氓頭子出麵擺平。
上海灘的灰色交易均建立於官匪雙贏,正是這個雙贏法則打破了黑與白的絕對對立。這就是黒幫文化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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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中彌漫著嫋嫋霧氣,白戚二人並肩浸在池裏,一個倚沿展臂、慵懶如泥;另一個麵色凝重、沉默不語。
白九棠輕揚下顎半眯著眼睛,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哪像有什麼心事。池邊的矮幾上放著他的煙夾和手槍,這兩樣東西如影隨形,不管走到哪裏皆觸手能及。
抽煙是他的嗜好,無聊抽一支,寂寞抽一支,惱怒抽一支,失意抽一支……
槍械是他的保障,保家,保命,保名,保利……
這樣一個放縱自己沉迷於某種嗜好,亦又苛刻自己時時保持警戒的人,必然是敏感而矛盾的。
戚青雲跟他做了多年兄弟,哪能不知道他的性情。——不該漠然的漠然,來自於不安的心境。
不管怎樣,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戚青雲沉吟了片刻,以自己為引,悠悠開口道“昨晚上老頭子怎麼說的?”
白九棠迅速睜開眼來,但覺自己反應過快,不禁有些尷尬,繼而牽起一抹笑意,故作輕鬆的說道“放心吧,老頭子說了,你討老婆你做主,若是師娘介紹的那個姑娘不合你的意,他幫你推了便是。”
“哦……”戚青雲明知他是在演戲,也懶得去探究,隻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
“九棠,你讓我調查的人,我大致給你摸了個底,這有個消息得告訴你。”
“撒?”白九棠心跳漏掉一拍,盯著對方的眼睛,神色有些惶惑。
戚青雲抬眼看了看他,良久以後怔怔說:“你讓我查的那個女人……好像懷了你的孩子……”
千般設想,萬般猜測,不曾想到這一茬。白九棠驚得倒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哀嚎道“啊?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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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佛蘭七七七七和羅孚一九一九縱列停泊在大世界門外,一行四人分下兩車,黑衣黑帽蕭殺冷硬,領頭的男子碰頭低語,跟隨的二人相攜左右。
憑白白冒出一個女人自稱有了白家的種,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隻怕是有人安設了什麼圈套,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意難測平添憂。
短呢大衣的下擺翻飛,露出中山裝那筆挺的前襟,白九棠大步行徑在前,低斜的帽簷遮得住眉心卻遮不住煞氣,惹得咫尺之內人見人避。
腿傷的疼痛扼住了他全身的神經,可腳下的步子卻依然激進,想著這條腿說不定就這麼毀於一旦,心情更是陰霾無比。
戚青雲在後麵快步跟隨,神情嚴峻頗多擔心。照白九棠現在這架勢看來,不管那個女人說的話是否屬實,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老何加快步子超前而上,一把攔下白九棠,正色說道:“大哥,評彈館飛不了,別走這麼快,小心著您的腿!”
白九棠早已被疼痛折磨得滿頭大汗,一臉怒容的瞪著擋駕之人,似乎想要開口破罵,轉即卻合上眼簾點了點頭:“罷了罷了!!”語落再度邁開了步子,稍稍放緩了步速。
大世界中有許多評彈館,經營性質以演奏為主,裝潢格局大抵與茶館相仿,正前方是戲台,台下是桌椅。較大的場子有兩層樓,樓上俯視戲台,視聽效果更佳。
白九棠要找的評彈館在大世界一樓縱深盡頭,據戚青雲說,那兒場地不大名氣倒不小,本以為出現在浦香閣的女子最多是個台柱,可不曾想到她居然是老板。
女人做老板在上海灘並不稀奇,但這個女人顯是風月出生,這麼年輕就上岸了,委實令人詫異。
隨著快速行徑,那間店已近在眼前,黑底金字的牌匾赫然懸掛於門頭,渾厚的書法,閃耀的字體,不知是何人贈與,竟有三分江湖氣,隻道那館名舒舒雅雅,絕無半點江湖的影子,好一個春景如畫的美名,好一個“海棠春”的意境。
眼見著白九棠就要一頭紮進“海棠春”,戚青雲實感不妥,快步而至將其攔截了下來。
“怎麼?”白九棠二次遭截,臉色陰沉沉的叫人發怵。
“在澡堂子也沒來得細說,那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戚青雲嚴肅的望著他,口氣不乏一絲疑惑。
按捺著想要大吼一聲的衝動,白九棠重重的翻了個白眼:“我若記得,何必這麼焦慮?該認賬認賬,該打發打發,多簡單的事!可遭就遭在我不記得,現在突然又冒出個仔來,換了是你,你覺得冤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