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械親吻地麵的聲音既冷硬又清脆,就如同一根冰凍的鐵杵敲擊在心上。季雲卿的性情變幻莫常,就如同白九棠的參照一樣。
蘇三心下猛然一沉,急忙抬眼掃視客堂,盼能整合現場信息,以期盡快摸清狀況。
客堂中人數不少,季門有季雲卿、師爺龔、吳四寶,以及一名護院;白門有白九棠、永仁、老何、鬼譜,還有寧祥;另有急於退幕的醫生護士以及一名垂首淺坐的女子;加上她自己,共有十三個人在場。
蘇三的視線在眾人頭頂起起伏伏,忽然之間,擱淺在了某處。
——那名始終不曾抬頭的年輕女子是何許人也?她為何能坐在離季雲卿最近的地方?
但見那淺坐的身姿無不彰顯著教養,而那深埋的頭顱卻標誌著內心的淒涼,可惜未能看清臉龐,不知其人姿色怎樣。
令人驚愕的是,那女子的腳下躺著一堆散亂的繩索,而華麗的旗裝上勒痕尤在,顯是不久前曾遭人捆-綁。
這般景致,讓人墮入五裏雲霧,各種各樣古怪的念頭,瞬間注入了蘇三的心房。
據《聖經》記載,在最後的晚餐上,出賣耶穌的猶大是餐桌上的第十三個人,因此,西方人認為,十三是個主凶的數字。
此時此刻客堂中正好有十三個人,套用西方言論,在場的這十三個人之中,必有一個是不祥之人。
正當小女人胡思亂想之際,白九棠漫步而前,拾起了地上的手槍,將槍把還到季雲卿手上,撇撇嘴角說道:“你發這麼大的火做什麼?我不過是想請你裁定是非而已,何時威脅過你?”
季雲卿被那吊兒郎當的態度氣得火冒三丈,猝而大發雷霆,起身奪過了手槍,一舉瞄準了後生的腦袋,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不成器的東西,你以為老子舍不得碎你是不是!你若想死,老子便成全你!!”
白季二人的對峙本是一個活局,父子之間的爭執斷不涉及生死,可惜這對父子性格太相似,都是變臉快過變天的火爆性子,且一個強一個擰,一個死板一個生硬,兩個回合下來就把活局變成了死局。
情勢突生惡變,猶如一記重拳砸在蘇三的心間,她全無了素日的篤定,臉色煞白的衝上前去,攔在白九棠身前,衝口說道:“季師叔,槍火無情,有來無往!這一槍一開,喪夫的喪夫,喪子的喪子,悲上重悲,哀上疊哀!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白九棠壓根沒想過認祖歸宗,豈能任由太太在眾人麵前“胡說八道”,當即黑起臉來,將身前的女人拽到一邊,落下眼簾剜視道:“誰讓你上來的?就知道逞能!給我一邊兒待著去!”
季雲卿嚐盡半生孤苦,老來方知後繼有人,要說他不在乎這兩個兒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此刻手執銳器的正是他自己,可是“喪子”一詞依舊深深的刺痛了這位老爺子,也切切的痛醒了這位老爺子。
瞬然之間,季雲卿麵目上的殺戮之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懊惱之情。繼而,悻悻的放下了槍,擰緊眉頭坐了下來。
那名頷首而坐的女子終於輕抬螓首,眸子裏煙波流轉,有意無意的探視著蘇三。
在那種膠質的氣氛當中,任何一點細小的動靜都會引起注意,就在她抬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朝她投去了睹目的一瞥,白蘇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在那一刹那,蘇三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響。原本靈活的思維,頓時成了膠質狀。
這不就是曾在浦香閣出現過的那個女人麼?!
這不就是讓白九棠拿不準是否與其有染的那個女人麼?!
她怎麼會出現在季宅裏?她與季雲卿有何幹係?
從坐的位置來看,季老爺子應當很重視這個女人,但二人並非並排落座,排除了妻妾或情人的可能。
難道說,這又是一個頂著“幹女兒”頭銜的麻煩人物?但這樣看來,她為何受綁就顯得更加難解了。
蘇三滿麵狐疑的看了看白九棠,希望他能給自己答案,可惜那邊廂的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正攜著一副生獰的表情,瞪那名拂生動態的女子瞧。
那眼神撲騰著火苗,而那呼吸卻泄露了馬腳,不管他的態度有多糟糕,也難逃心虛氣短的心理寫照
他是想用眼神遏製那女子的探究行徑?或者是想遏製更加難堪的一幕上映?
蘇三靈犀一動,牽起一抹笑意,朝那女子落落大方的問道。“這位姑娘好生眼熟,別是哪位故友吧?”說罷,扭頭看了白九棠一眼,偏頭問道:“九棠,你說呢?”
“啊?”白九棠驚得一怔,收起了對那女子的瞪視,慌亂的眨了眨眼睛,凶悍勁兒頓時了無蹤影。
稍事,在一片尷尬的靜默中,艱難的蠕了蠕唇,啟口說道:“故友談不上,隻能算是認識罷了。你在浦香閣見過她一麵,總應該有點印象吧?”
蘇三耳聽白九棠的回應,眼觀那女子的言行,但見她對自己的問話置若罔聞,很有幾分目中無人的意味,當下調轉了目光,朝著白九棠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有些眼熟。九棠,你不是跟我說有事想問她麼,既然碰上了就問問清楚吧,正好我也在場,省得你再轉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