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彈是一門古老而優美的說唱藝術,是蘇州評話和彈詞的總稱, 這二者均以說表細膩見長,吳儂軟語娓娓動聽,形式多樣雅俗共賞。
彈詞用吳音演唱,內容多為兒女情長的傳奇小說和民間故事,唱腔輕清柔緩,抑揚頓挫,弦琶琮錚,悅耳怡情。
評話乃一人登台開講,內容多為金戈鐵馬的曆史演義和叱吒風雲的俠義豪傑。情節曲折離奇,表演扣人心弦。
蘇三在家裏唱的那些段子,大多是經過改良的彈詞,因為白九棠喜歡聽評話,她便將彈詞與評話混為一氣,口若懸河連說帶唱,軟語撫琴朗朗開講,將滾滾曆史長流融合在表演裏,一場下來賺足了夫君的讚賞。
隻可惜這樣的表演難登大雅之堂,女人唱評彈通常以彈詞為主,就如蘇三在小仙居時,也如海棠春的雅岑姑娘。吳語嗲嗲有味,韻律溫婉動人,以自彈自唱,抒音色抑揚。
此刻,台上那一位一絲不苟的專心吟唱,台下這一位則衝著這份兒專注更生好感。
想到自己造訪雅岑的初衷,蘇三的小臉上浮起了微微的愧色,女人都是敏感的動物,有人愛慕自己的男人,哪有毫無感覺的道理。
本想借著這個機會摸一摸雅岑的底,探究她對白九棠的那一份春心有幾許,然而所見所感與想象中大相徑庭,竟然遭遇了一個能與自己產生共鳴的情敵。
這是一個含蓄低調的女人,也是一個不張揚不浮誇的女人。
她或許是頗有心計,否則無法按部就班的布置陷阱。
她或許是滿懷愛慕之心,否則不會孤注一擲謊稱有孕。
但她不是一個心術不正的女人,起碼憑那深厚的評彈功底就能看出她從未放鬆過自己,一直在為自力更生而不懈努力。
念想至此,蘇三萌生出了真誠結交之意。
多一位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對本性純和的人,尚值得下注一搏,雖有風險,不乏勝算,且看緣分如何安排。
一曲終結,雅岑收起琵琶,款款下得台來,掛起淡淡的微笑,點頭致禮道:“夫人要來怎麼也不通報一聲,這麼冷不丁的,我也沒個準備!”說罷,朝小佬昆欠了欠身,拉開椅子坐下了身,召來堂倌換了兩盞極品觀音上桌。
“準備什麼呀,別這麼客套,我是順道來看看你罷了。”蘇三俏皮的抿唇一笑, “你的彈詞唱得真好!叫人自愧不如啊!”
雅岑被誇得有些臉紅,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哪裏哪裏,雕蟲小技,營生罷了。”語落,心境輕鬆了起來,帶著恭維的心意,開口再道:“想當初九爺駕臨,匆匆來匆匆去,根本不屑一顧,我這點本事怎麼能跟夫人比。”
一語落定,兩個女人都恍然一頓,這話聽起來有點挑釁吧?小佬昆見勢緊張起來,頻頻朝蘇三投去評測的目光,擔心阿嫂就要發飆了。
雅岑極為尷尬的眨了眨眼,想要出口解釋又怕越描越黑,一時間手足無措,急得滿麵赤紅。
蘇三餘光留心,心下有了底,即便雅岑有那麼幾分傲氣,一句平常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就有些變味兒,但這神態卻是不加粉飾的,看來是一時失言吧。
“他這人糙得厲害,不太喜歡花兒草兒的,喜歡評話比彈詞多,都快把我當做說書的先生了。你若說上一段嶽傳,指不準他還不肯走呢!”
蘇三如此應對,委實讓雅岑和小佬昆雙雙鬆了一口氣。
為了回報這份難得的坦蕩,雅岑長籲了一口氣,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真切的誇耀道:“不是吧,夫人能說評話?那不都是男人說的麼?”
“是嗎?”蘇三掠起眼梢,明知故問的笑了。在她心裏沒這麼多曲藝規矩,會唱的曲子都敢唱,會說的段子都敢說,本尊學得辛苦,她也不肯枉費那十年台下功。
“我不止會說評話,還會唱男角兒,你這兒有沒有弦子?(小三弦)”說話間,托起新沏的極品觀音吹了吹茶末。
“……有。”雅岑愣愣的答道,繼而露出了一個既好奇又期待的笑意。
“那好!”那邊廂抿了一口香茗,“咯”地一聲放下了茶杯,星眸閃耀華彩,唇際帶著嬌笑,“咱們來上一段吧!時下流行什麼段子,說來聽聽。”
同是曲藝出生,多少有些共性,雅岑受此感染,不免來了精神,報上了一堆劇目來,與蘇三笑逐顏開的合計了一番,最終敲定了劇目——彈詞:《東坡海棠》。
弦子送到蘇三手裏,就跟鍋鏟落到廚子手中一樣,僅見她調弦、試音,便讓人期待不已。
小佬昆始料未及,表情顯得有些呆滯,臨到兩個女人上台之前,才漸漸回過了神來。
蘇三頗為豪氣的扭頭衝這呆子一笑:“阿昆,你有福了!好好瞅瞅,看嫂嫂我怎麼反串男角。”說罷,鬼馬的揚了揚眉毛。她這鬼馬的一笑,笑完即忘了,可有人卻忘不掉,直往那心裏雕。
海棠春裏的客人見得女人雙雙上台,紛紛伸長了脖子張望。蘇三懷抱弦子端坐下來,含胸拔背清了清喉嚨,與身邊的雅岑相視頷首,深吸一口氣,準備開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