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生拜訪的次日,黃金榮派人送來了請柬,邀白氏夫婦到同孚裏赴宴。
請柬上未曾注明宴客的目的,白氏夫婦本以為這是一次極為私人的家宴,哪知道現實有違想象,同孚裏竟然熙熙攘攘掎裳連袂,三教九流俱全,各路人馬到齊。
裏弄中人來人往,喧囂不已。時至午時初,一桌桌流水席已滿座開席,推杯碰盞,酒香四溢。
羅孚被迫在弄口停泊,白蘇二人心下吃緊,頭頂團團疑雲,下車呆望這盛景。
看來黃大亨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他似乎打算一步到位公開認親!
自古以來請客吃飯皆有明目,是喜結連理還是喜得貴子?是慶賀生辰還是酬謝同仁?
白蘇不知內情不代表別人也不知,那幾十桌流水席就是證明。
坐流水席的客人,要麼是跟班身邊的跟班,要麼是忙人中的忙人。前者好似紅樓中丫鬟的丫鬟,雖是卒子中的卒子卻是必不可少的基石;後者多是把守堂口之人,來去匆匆是因職責所在,無人責備此舉失禮。
這些人來了便開吃、吃完便走人,隻知何人何事請客,沒機會當麵向主人賀喜。
如果有幸與主人打上照麵,則要依照上頭的交代,頭頭是道的朝賀一番,免得輕則有失禮數、重則得罪了大人物。
江湖人家請客必設流水席,白九棠是這潭潭裏的魚,怎會不懂其中的道理,於是乎便更加鬱結了。
——看來所有流氓都知悉黃門宴客所為何事,獨獨他與其妻被蒙在鼓裏。
麵對各自的身世問題,白蘇的態度大相庭徑。一個糾結龜毛,大抵想永無止境的耗下去;另一個卻從容坦蕩,很有幾分隨波逐流的意境。
可不管怎麼說,沒人希望不經彩排的戲突兀公映,再是隨波逐流也得享有知情權才行。
於是乎,在處理身世問題上南轅北轍的一對男女,非常難得的契合了一回,雙雙陷入鬱結的情緒裏。
白九棠的追悔莫及,恨自己當初下料太猛,致使黃大亨心生焦急亂來一氣;蘇三則懊惱於沒有當日便登門溝通,導致“黃導”剛愎自用的推出了這一場認親戲。
總而言之,這小夫妻二人心情沮喪,活像死了親爹一樣哭喪著臉……
隻道蘇三橫豎是天上掉下來的,在民國的社會關係較淺,就算人家投來異樣的目光也可以裝作看不見,可憐了白九棠這土生土長的近代流氓,隻杜季二位大亨就夠他頭痛的了。
毫無懸念的一幕就在這樣沮喪的心境下登場了。白蘇二人一腳邁入了黃公館的客堂,但見杜月笙麵帶狐疑、季雲卿莫名不已、甚有笑麵虎顧四爹,正好整以暇的從旁看戲……
白九棠隻覺一口黑鍋砸在頭上,恨不能倒下裝死,賴太太去一一解釋。他那狡猾的太太卻早已擺出一副“我是死人,不要問我問題”的耍賴表情,低眉斂目瞅著地麵假扮入定。
回頭來解析三位大亨的神情,不外乎是重複的三個詞——納悶、納悶、納悶!
即便杜月笙早已懷疑蘇三與黃門有關係,但那畢竟隻是懷疑而已,如今突兀揭曉謎底,豈不是謎上疊謎?
季雲卿本自詡為知情人士,心想即便是有什麼動靜,他那兒子也該提前知會,誰知臨到頭了,那不肖子卻擺出一副“你看我我看誰去”的混賬表情,這究竟是個什麼屁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