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汴梁禦街的這處住所。鄔究與畢案這兩位黑白無常幻形的客人,瞧出主人家每日就寢時辰的端倪,在前一夜連用了催瀉藥與鬧龍燈兩個法子,原以為必然萬無一失,好逼得他過了亥時仍不得安枕,卻不想整夜尋不著那主人家身影,雖然滿腹狐疑,卻也別無他法,隻得先作罷,暫且捱到翌日再議。
到第二日還未至卯時,鄔畢二人便清醒過來,在床上賴著留神聽外頭動靜。一到了卯時,隻聽到屋外有一陣響動,便忙披衣起身,去敲開主人家的房門,裏頭仍舊空無一人,屋內一應擺設等全似昨夜臨走時光景,便又下樓去瞧,卻見那主人家好端端地正坐在廳內桌前食粥。二人便一前一後走下樓來,畢案偶然瞥見案幾上設了一麵銅鏡,模樣有些麵熟,正狐疑怎麼前幾日沒見過這銅鏡。那主人家見他二人下來,笑道:“兩位兄台起了,一起來吃一些粥罷。”二人便也坐下,閑扯起來:“昨日巷子裏的龍燈,兄台可聽聞了?當真好不熱鬧,來這趟京中也算見識了。”主人家道:“我也是看那鬧龍燈的隊入了迷,又兼腹內實在難忍,便先出去走走,也作分神之法。”鄔究道:“哦?昨兒夜裏風也吹得緊,兄台竟出了門去了?可不要腹瀉未愈之餘再凍壞了身子。”主人家笑道:“兄台說笑了,哪就那麼嬌嫩了?我不過走了一圈,腹中稍安穩,便也回來眠了。”鄔究瞧了一眼畢案,道:“那就好。”
待食完半碗粥,畢案道:“叨擾了這幾日,實在不能再打攪兄台清淨了。正好外頭風雪也漸弱了,鄔究的身子也漸好了,我們今日收拾一下,明日便出門去尋親戚去了。”那主人家道:“我這裏一個人住著,新遷此處又實在是人生地不熟,有二位相陪還多些意趣,哪裏就算叨擾了?再住幾日無妨。”畢案笑道:“雖如此說,我二人也該去尋親戚家了,否則便過了年節了。”那主人家見實在拗不過,也強留不得,便也應允,食畢從廚間那裏拿了一包藥出來交給鄔究,道:“這是我清晨出門去開的藥,隻是補血益氣,原想你們在這兒多休養幾日,配上這藥,能康健得快些。既二位此番要走,便攜帶上後用罷。”鄔究接過藥,忙謝道:“兄台當真周到細致,我兄弟二人感激不盡。”
二人隨後上樓去收拾行裝。一掩上門,鄔究輕聲道:“怎麼咱們今兒便走了?事還未查明辦妥呢。”畢案道:“不必再留了,再留隻怕也要露馬腳了,一露了馬腳,他必要防備,於我們行事無益。倒不如今兒晚上咱們出其不意來牽他回去。”鄔究道:“如何出其不意行事?先前咱們夜半悄悄去他的房間時,他的三魂七魄一點也曾不升浮,可見其陽壽實在是未盡的。”畢案道:“既已知道他無端延壽是靠著準點入眠,隻消夜半將其弄醒了便罷。”鄔究道:“這可不就算強奪人命了?”畢案道:“咱們來時閻王也說了,此人無端延壽至今,已悖天倫、壞人道,應速速捉拿歸府以早日輪回為是。”鄔究聽他這樣說,一時語塞,隻是想起這幾日自己裝病備受主人家照拂,可見其實在是個心善無害之人,略生惻隱,然轉念一想,隻恨公務在身,又實在不得不依法照令而辦。
這鄔究與畢案,黑白無常鬼的兩具化身,一個時辰後別了那主人家。到夜間悄悄又潛入這家來。其時早已過了亥時,兩人躡足上樓間,卻未聞得一點鼾聲。正納罕,輕推了主人家房門進去,接著月光看去,那人分明是在床上躺著的。鄔畢二人皆有些驚愕,莫不是方才將他驚醒了?轉念一想,這一遭可不正是為著半夜弄醒他來的,若果真進門時驚醒了他,也不必再費什麼氣力了。兩人對視一眼,總有些捉摸不定。畢案喚了一聲,那床上之人並無什麼反應。鄔究隨即走上前去,伸手放在他鼻前,確實連半分鼻息也沒了,想到與這主人家今日白天還在談笑,便不自覺地輕歎了一口氣,對著畢案點了點頭。
畢案忽道:“倒怪了,他既氣已絕,怎麼魂魄還未浮出來?”鄔究四下看了看,確實不曾看到半絲半縷幽魂,若無魂可勾,他二人也實難回去複命。畢案忽又道:“你且摸摸他的遺脈?”鄔究會意,伸手去把,一下便了然,道:“確是雀啄脈。”畢案道:“那便是了,想來此人已悖天倫多時,而今身一逝,魂魄便飛滅了。”他也大大地歎出一口濁氣,道:“咱們這遭了了,快快回陰司複命去吧。”說話間房內閃了一道光出來,二人身形便已俱銷,隻留了燦燦月色鋪撒在那主人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