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風落,餘負人立在月下,卻是卓然不群。唐儷辭“啪、啪”擊掌兩聲,微微一笑,不再理睬倒地昏迷的賀蘭泊,當先往橋後密林中闖去。餘負人緊隨其後,心下擔憂——果然如唐儷辭所料,地牢裏關的不止池雲,尚有不計其數的江湖要犯,這些人就是那主謀的人質和把柄,今夜西風園茶花牢之會,實在是危險萬分。茶花牢能破麼?若是不能破、如何救人?若是破了、如何收場?生擒池雲的究竟是誰、竟然能把人困在茶花牢中?
密林中亮起了兩排火光,唐儷辭人在前麵,“嗒”的一聲輕響左足落在左邊第一把火把之上,餘負人一怔之下,跟著踏上右邊火把,兩人身形如電,隻聽一陣風聲掠過,林中火把全熄,又複陷入一片黑暗。餘負人估算自己總計踏滅二十三支火把,這火把插在地上,並無人看守,究竟是何用意?正在疑惑之間,前邊乍現人影,翻飛縱橫,為數不少,餘負人提氣就待出手,卻是胸口一陣劇痛,方才內傷未愈,竟是真力不調。而耳邊隻聽“啪啪”一連串微響,白影在黑暗之中似是轉了幾圈,人影頓時不動。唐儷辭一聲輕笑,“走吧。”餘負人跟在他身後走過,隻見密林中十來個手持黑色短刀的黑衣人僵在當場,手中比劃著各種奇異古怪的姿勢,自是被人點了穴道。唐儷辭在踏滅火焰一瞬出手,打亂敵陣,竟能出手如此之快之準,令人難以想象。餘負人額頭冷汗淋淋,以唐儷辭的武功,自己能傷他一劍,更是難以想象。。
“累了麼?”唐儷辭右手在他肋下一托,帶著他往前疾掠,餘負人不甚通暢的內息驟然運轉自如,縱躍之勢也流暢起來,“不礙事。”唐儷辭托著他起落飛掠,不再說話,身形是少見利落敏捷。兩人闖出未及百丈,驟然劍光閃爍,一劍自密林中當麵劈來,怪的是劍勢險峻,卻無聲無息。唐儷辭衣袖一拂,來劍受他袖風所擋,偏向一邊,驀地密林中第二劍霍的帶起一聲驚人的尖嘯,直刺餘負人胸口——來人竟是手持雙劍,並且這兩劍劍刃都比尋常長劍長了三尺,導致劍已出、人卻未見,仍然藏身樹林之中。餘負人匆匆避過一劍,失聲道:“神吟鬼泣無雙劍——是‘鬼神雙劍’林雙雙!林大俠你為何——”他一句話還未說完,林中一人躍出,左右手各持一劍,左手劍劍刃細長輕軟,銀光閃閃;右手劍色作青黑,劍刃寬闊,其中三環作空,那古怪的尖嘯正是此劍發出。來人叫做“林雙雙”,像個女子的名字,人也生得白麵細眉,但滿麵陰沉沉的,自是談不上英俊,更說不上風神俊朗。但莫看此人陰陽怪氣,卻是位列劍會第六名的劍手,“鬼神雙劍”威震江湖,傳聞雙劍齊出,總共隻敗過一次。餘負人是劍會晚輩,一共也隻見過林雙雙一次,此時突然見他現身擋路,不由得失聲驚呼。
林雙雙冷冷盯了唐儷辭一眼,“要闖茶花牢,先做我劍下之鬼。”唐儷辭探手入懷,摸出一柄粉色匕首,正是小桃紅。林雙雙道,“我是雙劍,你隻有一劍,若是兩人一起上,就算扯平了。”他躲在林中出劍偷襲,本來有損高手身份,現在他說出此話,卻又是泱泱大度,自視甚高。唐儷辭拔出小桃紅,卻是橫臂遞給餘負人,微微一笑,“鬼神雙劍為何要擋我去路?中原劍會正逢風急雲湧,前輩身居劍會第六,卻為何不在好雲山?”他溫雅的發問,問的尋常的問題,言外之意卻是銳利如刀。林雙雙陰森森的道,“你是懷疑我對中原劍會落井下石,故意針對你唐儷辭了?”唐儷辭踏前一步,柔聲道,“不錯。”林雙雙劍指山頂,冷冷的道,“你可知牢中囚禁多少人?”唐儷辭秀麗的微笑,再踏一步,負袖半轉身,側看林雙雙,“我不必知道牢中囚禁多少人,我隻消看前輩在如此午夜衣著整齊、家夥在身、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這荒山野嶺,就知道前輩必定是故意針對唐儷辭——否則——難道林大俠林前輩你今夜守在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完全是愛好而已?”他負在背後的衣袖略略一抖,袂角風中長飄,“針對唐儷辭,難道不是對中原劍會落井下石——而對劍會落井下石就表明你和風流店利益相合……”
“黃口小兒,胡說八道!”林雙雙冷冷的道,“就憑你如此刁滑,劍會就不該聽命於你!茶花牢中近來要犯甚多,我應牢主之請,前來相助護衛,有何不對?”唐儷辭柔聲道,“那茶花牢主是害怕誰來劫獄——而需動用到前輩您呢?”此言一出,林雙雙頓時語塞,怒道,“你——”唐儷辭微微一笑,“我料事如神、聰明絕頂?”這話一說出口,林雙雙左手銀劍刺出,彈向唐儷辭胸口,右手劍尖嘯聲淒厲至極,疾撲他咽喉要害!
餘負人手握小桃紅,見狀變色,林雙雙雙劍之威他曾經見過一次,和餘泣鳳足堪一戰,隻是劍術雖高,功力分作兩半,雙劍之力不如單劍,被餘泣鳳斷劍敗落。但敗落不代表林雙雙劍術不高,神吟鬼泣無雙劍卻是當今世上最高的劍術之一!左手陰勁右手陽勁,內力截然相反,世上少有人及。唐儷辭雙手空空,麵對江湖中最快最狠和最令人心神動搖的劍鳴,隻見銀劍突地劍刃一晃,竟筆直往林雙雙右手青劍彈去。林雙雙急催內勁,銀劍劍刃陡然變直,雙劍攻勢如奔雷閃電,已斬到唐儷辭身上!唐儷辭飄身急退,餘負人握住小桃紅的掌心一片冷汗,隻見白影晃動,林雙雙劍尖如蝗,急追唐儷辭飄忽的身影,隻聽劍嘯如泣,鬼哭狼嚎,哀鳴滿天,四周樹葉簌簌而下,宛如暴風疾雨。
那劍風激落的樹葉打在身上,竟是徹骨生疼。唐儷辭疾勢避退,林雙雙愈攻愈急,雙劍陰陽兩分,越打越是如行雲流水,氣貫如虹。正當樹葉狂舞、劍氣如龍之時,乍然間一聲尖銳至極的哨聲破空而起,林雙雙啊的一聲啞聲呼叫,變色道,“這是——”唐儷辭翩然轉身,手中握著一把銅笛,方才銅笛掠空一聲響,震破催魂劍嘯,僅僅是空笛掠風就能破劍嘯,林雙雙當然震驚,若是讓他吹奏起來,那還了得?當下雙劍加勁,風雷之聲大作,夜空中狂風疾掃,恍若雙龍盤旋流轉,欲將唐儷辭吞沒殆盡。
餘負人眼見唐儷辭銅笛出手,心道人人皆說唐儷辭能抗柳眼音殺之術,果然不假,這一聲怪音和柳眼的音殺毫無二樣,是同門功夫;眼見林雙雙劍走龍蛇,他是劍道中人,心中雖是希望唐儷辭速戰速決,卻不知不覺為林雙雙劍法所吸引,竟是越看越是入神。唐儷辭銅笛揮舞,招架林雙雙雙劍之攻,餘負人靈台一片清澈,漸漸目中隻有雙方招式身法,再快的移動、再詭變的路數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心領神會,在這短短時刻之中,對武學的領悟卻是更深了一層。
“叮——”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震碎攻守平衡的局麵,餘負人心中那片寧靜清澈隨之乍然爆裂,刹那頭腦一片空白,隻聽耳邊叮叮一連串急促的金鐵之聲,那聲音不是兵器交加,卻是一連串輕重緩急有致的鳴奏之聲,衝擊入耳胸口震痛,竟似承受不了這種震響。
林雙雙雙劍驟然對上唐儷辭如此強勁的反擊,銅笛敲上雙劍,雙劍劍質不同,發出的聲音也不相同,唐儷辭連進八步,林雙雙卻是倒退了十步。那似樂非樂的敲擊聲震心動肺,退了十步之後,林雙雙口角帶血,淒笑一聲,“好笛!果然是好笛!三十八年來,我還未聽過這麼好的笛子!唐儷辭,這是什麼武功?”
唐儷辭握笛微笑,“我以為——這個曲子你應該已經聽過,並且在這個曲子下吃過虧,是麼?”他低唇輕觸銅笛,“以鬼神雙劍的根基,不必後退十步,除非——你心有所忌,知道這段曲子後麵……會敲出什麼東西來,所以——你怕。”林雙雙唰的一聲將那青劍歸鞘,拭去嘴角的血跡,“呸!笑話!”他手持單劍,唰的一劍刺出,並不服輸,但也不再給唐儷辭敲擊雙劍的機會。唐儷辭唇觸銅笛,一聲柔和至極的笛音隨之而出,這笛音的節奏韻律和方才他在雙劍敲擊所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但不知為何真正吹奏出來卻是柔和低調,而這柔和的笛音聽在耳中,令人一口氣喘不過來,竟是壓抑至極。